奴家相思一場空。


    ……


    結識私情姊妹倆,


    兩朵鮮花哪朵香?


    葵花開來空長大,


    桂花雖小滿園香。


    ……


    天上烏雲載白雲,


    地上白馬載將軍;


    路上大車載白麵,


    我姐肚上載郎君——”


    孩子問道:“媽!這是誰?她唱的什麽?大灰狼在肚皮上不會咬人嗎?”


    謝蘿緊緊捂著孩子的耳朵:“別聽!那是個瘋子,一會兒警察叔叔就會來治她——”


    方隊長幹什麽去了?小郎睡死了嗎?怎麽不來管一管?孩子聽到這些詞兒有什麽好處?她絕望地對丈夫說:“以後別帶孩子來接見了,你瞧瞧像不像瘋人院?”


    唱的那位真的瘋了,唱幾句就尖聲浪笑一陣,桀桀地像夜貓子。人們終於驚醒了,院裏響起女囚的叫喊、嬉笑和方隊長、小郎的叱責。九斤黃在轟轟的人聲中啞著嗓子大叫:“來呀來呀——姐兒長得白又白,肚皮好像大供台——單等郎君跪——跪——呣——”大概被一團臭襪子堵著嘴了。


    謝蘿卷好鋪蓋,用自己的破頭巾把孩子的頭臉包好。拉開門,天空已變成淡淡的蟹殼青,一顆小小的啟明星出現在上弦月旁。丈夫彎腰扛起鋪蓋,困得睜不開眼的孩子呆呆地站在一旁。爺兒倆就像那彎月兒和星星很快要離開她了,謝蘿悲哀地說:“這一去又不知哪年哪月再見——”


    “等下次接見吧!”丈夫顛了顛肩上的鋪蓋卷,“下次來恐怕就不準留下過夜了,方隊長還不吸取教訓?”


    “都賴那個瘋子——”


    “不,不,誰也不賴,賴咱倆的命,沒遇上好年頭兒!忍了吧!”


    一陣風颳掉了他的破棉帽,謝蘿撿起來替他戴上。在灰白的晨曦中發現他的鬢邊出現幾綹白發。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紀,便像個小老頭了,難道僅僅是由於和尚鰥夫式的日子才使他過早衰老的嗎?


    “要走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蘿迴頭一看,小郎正伸出一隻手:“交五毛錢!”


    “什麽錢?”夫妻倆都懵了。


    “住宿費!”


    兩人麵麵相覷,五毛錢對於這對貧賤夫妻說來不是筆小數目,豬肉才四毛錢一斤,何況昨夜住的是狗舍。謝蘿氣不忿:“住狗舍還得交五毛?”


    “住哪兒也得交,這是規矩!你要是挨了槍子兒,家屬還得交子彈費哩!”


    丈夫放下鋪蓋卷,掏出口袋裏的毛票和鋼鏰,數了又數,抬頭說:“能不能少交點,交了五毛,我們爺兒倆就坐不上火車,一百多裏地得腿兒著迴去了!”


    “不成!”小郎不管那套。


    “大清早起吵什麽吵!”隊部門打開,探出頭來的是方隊長。三張嘴一齊向她敘說,她看了看嚇得直哆嗦的孩子,嘆口氣說:“農場規矩不能違背,你交兩毛五吧!”


    “怎麽上帳?”小郎不依不饒。


    “照原數上!”


    謝蘿扛起鋪蓋走向號子的時候,一眼瞥見方隊長正從衣袋裏往出掏錢。


    九斤黃靠牆坐著,呸呸地使勁啐著嘴裏的臭線頭兒。謝蘿納悶:方隊長怎麽沒請她進禁閉室?柴雞告訴她:“冰箱”已經裝了一個了。是誰!哈!你再也猜不著,是老“豬頭”!


    蘆花雞最最靠攏政府遵守規矩,她犯了什麽,會關禁閉?


    立功的是白勒克和澳洲黑。俗話說得好:“近人死在近人手。”世界上栽跟頭的全栽在知根知底的近人手裏。雞窩組分兩大派:土雞和洋雞。這三個全是屬“洋”的,活動範圍、來往客人,有不少交叉重疊,甚至彼此隱秘部位的特點都從共同的狎客口裏了解得倍兒清楚。接見的時候,澳洲黑靠在鐵絲網的水泥柱子旁,眼巴巴地看別人去見親人,大包小包往迴拿吃的穿的,心裏像開了副食店,甜酸苦辣鹹,什麽滋味都齊全了。正在懊喪地掉淚的時候,三王隊長喊三組接見。她透過淚眼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青年男子混在一群家屬中往屋裏走。那人背的旅行袋花紋斑斕非常顯眼,不是牛皮、馬皮,肯定是蛇皮,還肯定是東南亞的貨色!她揉揉眼睛,擦去淚水:沒錯!這是個熟人!在“嚇三跳”家裏見過麵!


    雞窩 五(5)


    “嚇三跳”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洋雞”群中的名雞,她的知名度首先高在容貌與身材都與華夏傳統的標準相反。臉蛋溝壑分明,高高低低對比強烈,大腦門上橫著一對臥蠶眉,大眼深陷,腫脹的鼻子下兩片輪廓分明的嘴唇又肥又厚。偏偏愛的是濃妝,她撲的粉從肉色橙色到棕色,深深淺淺有五六種之多,額頭下巴兩腮鼻子,各個領域用各種特定的顏色;眼影的色彩少一些,也有三四種,主色是翠綠和明藍;朱紅的嘴唇四周還獨出心裁加一道深赭石色的框,配上黑發黑眉黑眼線。這樣一張抹得像梵穀油畫的臉頂在個酒桶似的身子上方,穿上鮮艷奪目的服裝,能使初次見麵的客人一照麵就嚇一大跳。待驚魂甫定細細端詳仍會嚇一跳。最後她一開口吐出深沉嘶啞的女低音又會嚇人一跳。怪就怪在客人絕不至於嚇跑,猶如喝烈酒抽大麻一樣,嚇人的色彩、容貌、聲音都帶有強烈的刺激性,叫人慾罷不能。許多獵艷者見了她就被牢牢地吸住了。她幸運地釣上一位東南亞的外交官,成了第×夫人。雖然夫婿替她辦了改變國籍的手續,但是她依然關心祖籍的同胞。她家那間異國風情的客廳裏每晚聚集著來自各階層的客人,有買方,有賣方,男女老少各有各的打算。事成之後,雙方都得向她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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