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兒還有,”吳歌掏出一遝錢遞給你。“家裏的錢我全拿來了,一共是一百多塊,還有鹹雞蛋、饅頭、水,你都帶在路上吃吧。”吳歌說著又一次撲進你的懷裏,緊緊地摟著你,渾身顫抖著,不停地哽咽著,“他們怎麽把你打成了這樣……你哪會兒迴來……”


    吳歌的淚水濡濕了你的脖頸,你望著淚眼模糊的她,任憑她顫抖的小手撫摸著你被打得腫脹的麵頰,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隻有親人才能給予的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關愛。


    “你藏好,我們先走了。”黃方拉開你懷裏的吳歌,緊握了一下你的手。“我擔心他們很快會追來。”


    沉默的鍾樓 34(2)


    恰在這時,一輛從北往南的汽車風馳電掣般地開了過來,兩道雪白的光柱晃得你們眯起了眼,看不到後麵的車廂。


    “是拉木頭的車,我聽都能聽出來。”黃方說著一躍而起,竄上了橋頭,舉起雙手向迎麵而來的卡車示意著。卡車“吱”地拉著長聲剎住了,司機是個小夥子,他伸出頭來罵道,“你他媽找死吶?”


    你緊忙跑過去,從提包裏掏出一條香菸遞到司機手裏,說道,“哥們兒急著趕火車,帶一道吧。”


    司機遲疑了一下,看到黃方仍舊站在車前沒有離開的意思,才點了點頭,對你說,“上車吧。”


    你坐在車廂裏,卡車重新啟動了。就在卡車快要駛離橋麵的時候,吳歌追了上來,她邊跑邊喊,“我等你迴來……我等你迴來……”


    那一刻,你的心悸動了。你知道,這是發自一位純情少女內心深處的唿喚,是你根本無法拒絕的請求。


    沉默的鍾樓 35


    如果說,沒有過住院治療經曆的人生,算不上是一種完整的人生並以此類推的話,那麽沒有流浪經曆、甚至是逃亡經曆的人生,就更算不上是一種完整的人生了。因為人在這種經曆中,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寒冷、飢餓、疾病、被追捕、審訊、苦役等等平時很少遇到的人生考驗,無論是來自生理的或是心理的種種磨難,都在無時不刻地考驗著人的智力、體力、承受能力和生存技能。當然,如果說沒有過此種經曆算是人生的一種遺憾的話,換一個角度看,擁有此種經曆同樣是人生的一種遺憾。


    一個多小時以後你來到了團部,火車站與團部僅一路之隔。你跳下卡車,看了下表,淩晨兩點。你走進小站唯一的那間候車室,售票窗口關著,屋裏的長椅上躺著兩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在那裏昏睡,他們枕著一個骯髒的包袱,像是與你一樣即將踏上流浪之路的人。


    你盯著牆上那張殘缺不全的列車時刻表,心中盤算著逃亡路線。先迴北京是肯定的,你想,再從北京倒車去看望一下你的父母。當然,這些地方都不能耽擱太長時間,尤其是在父母那裏,你不想給他們招惹事和令他們看出破綻。讓你猶豫再三的是,你如何迴去,是買票還是蹭車,蹭貨車還是客車?一張迴北京的車票需要二十九塊四毛錢,這對你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用這些錢來買票你還真有些捨不得。要是蹭車的話,客車舒適但危險,容易被人查出來,貨車要安全得多,但是受罪。最後,你決定客、貨車同時蹭,長途蹭客車,短途蹭貨車,完全視情況而定。首先,是要盡快地離開這裏。


    黎明時分,你扒上了一輛貨車,不是往南而是往北。你知道,往北是鶴崗,那裏是國家鐵路北線的終點,往來車輛多,選擇餘地大,你很多次拉煤去過那裏,對那裏的情況比較熟悉。


    到了鶴崗,你找到一家飯館吃了多日來的第一頓飽飯,又買了兩瓶白酒帶在身上。當夜,你又扒上了南去的貨車,是運煤的敞篷列車。臨別時,黃方塞給你的那件破棉大衣起了作用,別看是在夏季,但當火車開起來時,尤其是在夜裏還是冷風刺骨。在靠近車幫的地方,你在煤堆裏挖了個坑,穿上那件破棉大衣蜷縮進煤坑裏,一來可以擋風,二來可以隱蔽身體。列車走走停停,加煤、加水、讓車、換車頭,每一次火車停下來,都會令你緊張一番,因為例行的檢修工作總是在這會兒進行。為了不致被人發現,你必需提前下車躲起來,而且離車還不能太遠,這些車沒準點兒,說走就走,說停就停,好幾次弄得你手忙腳亂。終於,火車在開到哈爾濱後徹底不走了,你等了五個多小時,也沒見開走的車頭再開迴來,而且整列火車中前麵的那幾節零擔車廂已經開始卸貨了。你決定,改乘客車。


    你在火車站候車大廳的廁所裏,用涼水擦了個澡,換上了一身幹淨衣服,然後買了到達河北家鄉的車票,你準備先去探望在鄉下的父母,然後再開始你的流浪生活。


    沉默的鍾樓 36(1)


    看著眼前那一條條長長的麥壠,黃圓直想哭。這些麥壠的長度是一千米,而黃圓每割一刀麥子的長度是三十多公分,她算計著,每幹完一壠麥子,她需要彎腰費力地重複三百多次這樣的動作。


    此時已近晌午,她還沒有割完一條麥壠的一半,而今天分配下來要她幹完的有六壠。她支著自己快要直不起來的腰,收迴僵硬得像是要斷了的胳膊輕輕地活動著,無奈地望著早晨一塊從地頭出發,而現在離她越來越遠的人群。


    太陽火辣辣的,沒有一絲風。黃圓的渾身上下早就濕透了,她不停地用毛巾擦著臉上和脖頸間的汗水,期盼著天氣趕快陰下來或是刮一點兒風。說心裏話,她真想學同屋知青曉雲的樣子,狠下心來割傷自己的手,就能有轍不出工了,蹭過這個麥收。她邊想邊伸出自己的雙手端詳著,到底割那隻好呢?她拿不定主意也下不去手,剛才曉雲那隻被割得血淋淋的手,確實把她嚇壞了,曉雲能說到做到,她可不行。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沉默的鍾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舒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舒平並收藏沉默的鍾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