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累了,再也沒有力氣到屋外的草場去走走。也不知院外的月光在親昵誰的肌膚。


    卡佳的葬禮結束了。我已經身不由己地坐上了離開白銀那的長途汽車。在離開的那一瞬間我的雙眼潮濕了。陳林月拉著我的手,說:“古老師,明年跑冰排時再來白銀那,行嗎?”


    卡佳的葬禮很隆重。一大早人們就紛紛湧到了鄉長家。果然她住的是屬於自己的一口美觀大方的棺材。她在入殮時人們都湧到她身邊最後望她一眼,她眉心上的那顆痣被陽光照得泛出鑽石般的光澤。也就是在那個時刻,外鄉的魚販子來了。人們因為他們的遲來而態度冷漠,他們卻聲稱曾在城裏見到過馬家夫妻來上鹽,他們向馬家人打聽白銀那是否有鮮魚,馬占軍說:“白銀那現在還沒來漁汛,不過老輩人說再過一個禮拜會有魚的。你們晚點再去吧!”


    於是人們對馬家人已經克製下去的憤怒複又燃燒起來。當鄉長的兒子摔過喪盆,扛起靈幡在棺材前麵準備送他母親上路的時候,馬占軍夫婦突然出現了。空氣驟然變得沉悶起來。他們手中各自提著一串紙疊的魚,看來是來祭奠卡佳的。


    “你們來幹什麽?”鄉長的兒子走到他們麵前。


    “我們來送送卡佳。”馬占軍說這話時哆哆嗦嗦的,他手中提著的紙魚也隨之哆嗦不已。


    已經明顯消瘦了許多的鄉長這時忽然走到人群中央,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大聲說:“我要在卡佳上路前說上幾句話,也算送送卡佳吧。大家都知道她是怎麽死的,開始時我也想給她報仇。”他麵向兒子說,“你的舉動我也看出來了,你裹了汽油彈,可是你媽媽最不喜歡在別人認錯後還怪罪人家,我也是一樣。昨天早晨我們已經沒花一分錢就得到了鹽,掐斷的電話線也被接了起來,所以我把話說在頭裏,任何人也不能再對馬家人採取報複行動。”他再一次針對兒子說,“尤其是你,你媽媽向來是與人為善的。”鄉長用手搓了一把臉說,“馬占軍夫婦是來送卡佳的,就讓他們跟我們去墓地吧。他們也是咱白銀那的人,我相信他們以後會變的——”


    馬占軍夫婦不由得號啕大哭。大家也隨之哭起來,我也流淚了。當葬禮主持讓靈柩高起,卡佳將永遠離開她生活了多年的家時,連外地的魚販子也跟著落淚了。我們一行人慢慢地送卡佳來到山上,將她送入泥土。山上綠樹蔽天,小鳥因為受了驚擾而盤桓著在樹梢鳴叫。我很想在葬禮結束後去黑龍江畔再坐上一刻,可是路過白銀那的長途車已經在召喚我上路了。


    我打開地圖,圖上仍然找不到白銀那。也許真是由於它太小太小,地名又太美太美,它才逐漸地像一條魚一樣在地圖上消失了。不過我卻清楚地記得在十八站的客棧裏向店主打聽白銀那時他說過的話:“白銀那離這兒不遠了,每天都有一班長途車路過那裏。你去吃那裏的開江魚吧,那裏的牙各答酒美極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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