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堂客與吳月娘、喬大戶娘子、李瓶兒三人都簪了花,掛了紅,遞了酒,各人都拜了。從新複安席坐人飲酒。廚子上了一道裹餡壽字雪花糕、喜重重滿池嬌並頭蓮湯。月娘坐在上席,滿心歡喜,叫玳安過來,賞一匹大紅與廚役。兩個ji女每人都是一匹。俱磕頭謝了。喬大戶娘子不放起身,還在後堂留坐,擺了許多勸碟,細果攢盒。約吃到一更時分,月娘等方才拜辭迴來,說道:“親家,明日好歹下降寒舍那裏坐坐。”喬大戶娘子道:“親家盛情,家老兒說來,隻怕席間不好坐的,改日望親家去罷。”月娘道:“好親家,再沒人。親家隻是見外。”因留了大妗子:“你今日不去,明日同喬親家一搭兒裏來罷。”大妗子道:“喬親家,別的日子你不去罷,到十五日,你正親家生日,你莫不也不去?”喬大戶娘子道:“親家十五日好日子,我怎敢不去!”月娘道:“親家若不去,大妗子,我交付與你,隻在你身上。”於是,生死把大妗子留下了,然後作辭上轎。


    頭裏兩個排軍,打著兩個大紅燈籠;後邊又是兩個小廝,打著兩個燈籠。吳月娘在頭裏,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一字在中間,如意兒和蕙秀隨後。奶子轎子裏用紅綾小被把官哥兒裹得沿沿的,恐怕冷,腳下還蹬著銅火爐兒。兩邊小廝圜隨。到了家門首下轎,西門慶正在上房吃酒,月娘等眾人進來,道了萬福,坐下。眾丫鬟都來磕了頭。月娘先把今日酒席上結親之話,告訴了一遍。西門慶聽了道:“今日酒席上有那幾位堂客?”月娘道:“有尚舉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親家母、兩個侄女。”西門慶說:“做親也罷了,隻是有些不搬陪。”月娘道:“倒是俺嫂子,見他家新養的長姐和咱孩子在床炕上睡著,都蓋著那被窩兒,你打我一下兒,我打你一下兒,恰是小兩口兒一般,才叫了俺們去,說將起來,酒席上就不因不由做了這門親。我方才使小廝來對你說,抬送了花紅果盒去。”西門慶道:“既做親也罷了,隻是有些不搬陪些。喬家雖有這個家事,他隻是個縣中大戶白衣人。你我如今見居著這官,又在衙門中管著事,到明日會親酒席間,他戴著小帽,與俺這官戶怎生相處?甚不雅相。就是前日,荊南岡央及營裏張親家,再三趕著和我做親,說他家小姐今才五個月兒,也和咱家孩子同歲。我嫌他沒娘母子,是房裏生的,所以沒曾應承他。不想到與他家做了親。”潘金蓮在旁接過來道:“嫌人家是房裏養的,誰家是房外養的?就是喬家這孩子,也是房裏生的。正是險道神撞著壽星老兒──你也休說我長,我也休嫌你短。”西門慶聽了此言,心中大怒,罵道:“賊yin婦,還不過去!人這裏說話,也插嘴插舌的。有你甚麽說處!”金蓮把臉羞的通紅了,抽身走出來,說道:“誰說這裏有我說處?可知我沒說處哩!”


    看官聽說:今日潘金蓮在酒席上,見月娘與喬大戶家做了親,李瓶兒都披紅簪花遞酒,心中甚是氣不憤,來家又被西門慶罵了這兩句,越發急了,走到月娘這邊屋裏哭去了。西門慶因問:“大妗子怎的不來?”月娘道:“喬親家母明日見有眾官娘子,說不得來。我留下他在那裏,教明日同他一搭兒裏來。”西門慶道:“我說隻這席間坐次上不好相處,到明日怎麽廝會?”說了迴話,隻見孟玉樓也走到這邊屋裏來,見金蓮哭泣,說道:“你隻顧惱怎的?隨他說幾句罷了。”金蓮道:“早是你在旁邊聽著,我說他什麽歹話來?他說別家是房裏養的,我說喬家是房外養的?也是房裏生的。那個紙包兒包著,瞞得過人?賊不逢好死的強人,就睜著眼罵起我來。罵的人那絕情絕義。怎的沒我說處?改變了心,教他明日現報在我的眼裏!多大的孩子,一個懷抱的尿泡種子,平白扳親家,有錢沒處施展的,爭破臥單──沒的蓋,狗咬尿胞──空歡喜!如今做濕親家還好,到明日休要做了幹親家才難。吹殺燈擠眼兒──後來的事看不見。做親時人家好,過三年五載方了的才一個兒!”玉樓道:“如今人也賊了,不幹這個營生。論起來也還早哩。才養的孩子,割甚麽衫襟?無過隻是圖往來扳陪著耍子兒罷了。”金蓮道:“你便浪[扌扉]著圖扳親家耍子,平白教賊不合鈕的強人罵我。”玉樓道:“誰教你說話不著個頭項兒就說出來?他不罵你罵狗?”金蓮道:“我不好說的,他不是房裏,是大老婆?就是喬家孩子,是房裏生的,還有喬老頭子的些氣兒。你家失迷家鄉,還不知是誰家的種兒哩!”玉樓聽了,一聲兒沒言語。坐了一迴,金蓮歸房去了。


    李瓶兒見西門慶出來了,從新花枝招[風占]與月娘磕頭,說道:“今日孩子的事,累姐姐費心。”那月娘笑嘻嘻,也倒身還下禮去,說道:“你喜呀?”李瓶兒道:“與姐姐同喜。”磕畢頭起來,與月娘、李嬌兒坐著說話。隻見孫雪娥、大姐來與月娘磕頭,與李嬌兒、李瓶兒道了萬福。小玉拿茶來,正吃茶,隻見李瓶兒房裏丫鬟繡春來請,說:“哥兒屋裏尋哩,爹使我請娘來了。”李瓶兒道:“奶子慌的三不知就抱的屋裏去了。一搭兒去也罷了,隻怕孩子沒個燈兒。”月娘道:“頭裏進門,到是我叫他抱的房裏去。恐怕晚了。”小玉道:“頭裏如意兒抱著他,來安兒打著燈籠送他來。”李瓶兒道:“這等也罷了。”於是,作辭月娘,迴房中來。隻見西門慶在屋裏,官哥兒在奶子懷裏睡著了。因說:“你如何不對我說就抱了他來?”如意兒道:“大娘見來安兒打著燈籠,就趁著燈兒來了。哥哥哭了一口,才拍著他睡著了。”西門慶道:“他尋了這一迴,才睡了。”李瓶兒說畢,望著他笑嘻嘻說道:“今日與孩兒定了親,累你,我替你磕個頭兒。”於是,插燭也似磕下去。喜歡的西門慶滿麵堆笑,連忙拉起來,做一處坐的。一麵令迎春擺下酒兒,兩個吃酒。


    且說潘金蓮到房中使性子,沒好氣,明知道西門慶在李瓶兒這邊,因秋ju開的門遲了,進門就打了兩個耳刮子,高聲罵道:“賊yin婦奴才!怎的叫了恁一日不開?你做甚麽來?我且不和你答話。”於是走到屋裏坐下。春梅走來磕頭遞茶。婦人問他:“賊奴才他在屋裏做什麽來?”春梅道:“在院子裏坐著來。我這等催他,還不理。”婦人道:“我知道他和我兩個慪氣。黨太尉吃匾食,他也學人照樣兒欺負我。”待要打他,又恐西門慶聽見;不言語,心中又氣。一麵卸了濃妝,春梅與他搭了鋪,上床就睡了。


    到次日,西門慶衙門中去了。婦人把秋ju叫他頂著大塊柱石,跪在院子裏。跪的他梳了頭,叫春梅扯了他褲子,拿大板子要打他。春梅道:“好幹淨的奴才,叫我扯褲子,到沒的汙濁了我的手!”走到前邊,旋叫了畫童兒扯去秋ju的衣。婦人打著他罵道:“賊奴才yin婦,你從幾時就恁大來?別人興你,我卻不興你。姐姐,你知我見的,將就膿著些兒罷了。平白撐著頭兒,逞什麽強?姐姐,你休要倚著,我到明日洗著兩個眼兒看著你哩!”一麵罵著又打,打了又罵,打的秋ju殺豬也似叫。李瓶兒那邊才起來,正看著奶子打發官哥兒睡著了,又唬醒了。明明白白聽見金蓮這邊打丫鬟,罵的言語兒有因,一聲兒不言語,唬的隻把官哥兒耳朵握著。一麵使繡春:“去對你五娘說休打秋ju罷。哥兒才吃了些奶睡著了。”金蓮聽了,越發打的秋ju狠了,罵道:“賊奴才,你身上打著一萬把刀子,這等叫饒。我是恁性兒,你越叫,我越打。莫不為你拉斷了路行人?人家打丫頭,也來看著你。好姐姐,對漢子說,把我別變了罷!”李瓶兒這邊分明聽見指罵的是他,把兩隻手氣的冰冷,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早晨茶水也沒吃,摟著官哥兒在炕上就睡著了。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瓶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蘭陵笑笑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蘭陵笑笑生並收藏金瓶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