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家父兄都慌了,會在一處。內中一個說道:“也不消再央吳千戶,他也不依。我聞得人說,東街上住的開綢絹鋪應大哥兄弟應二,和他契厚。咱不如湊了幾十兩銀子,封與應二,教他替咱們說說,管情極好。”於是車淡的父親開酒店的車老兒為首,每人拿十兩銀子來,共湊了四十兩銀子,齊到應伯爵家,央他對西門慶說。伯爵收下,打發眾人去了。他娘子兒便說:“你既替韓夥計出力,擺布這起人,如何又攬下這銀子,反替他說方便,不惹韓夥計怪?”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說的。我別自有處。”因把銀子兌了十五兩,包放袖中,早到西門慶家。西門慶還未迴來。伯爵進廳上,隻見書童正從西廂房書房內出來,頭帶瓦楞帽兒,撇著金頭蓮瓣簪子,身上穿著蘇州絹直掇,玉色紗[衤旋]兒,涼鞋淨襪。說道:“二爹請客位內坐。”交畫童兒後邊拿茶去,說道:“小廝,我使你拿茶與應二爹,你不動,且耍子兒。等爹來家,看我說不說!”那小廝就拿茶去了。伯爵便問:“你爹衙門裏還沒來家?”書童道:“剛才答應的來,說爹衙門散了,和夏老爹門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話說?”伯爵道:“沒甚話。”書童道:“二爹前日說的韓夥計那事,爹昨日到衙門裏,把那夥人都打了收監,明日做文書還要送問他。”伯爵拉他到僻靜處,和他說:“如今又一件,那夥人家屬如此這般,聽見要送問,都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著央及我,教對你爹說。我想我已是替韓夥計說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的韓夥計不怪?沒奈何,教他四家處了這十五兩銀子,看你取巧對你爹說,看怎麽將就饒他放了罷。”因向袖中取出銀子來遞與書童。書童打開看了,大小四錠零四塊。說道:“既是應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兩來,待小的替他說,還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吳大舅親自來和爹說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臉兒——好大麵皮!實對二爹說,小的這銀子,不獨自一個使,還破些鈔兒,轉達知俺生哥的六娘,繞個彎兒替他說,才了他此事。”伯爵道:“既如此,等我和他說。你好歹替他上心些,他後晌些來討迴話。”書童道:“爹不知多早來家,你教他明日早來罷。”說畢,伯爵去了。


    這書童把銀子拿到鋪子,[釒劉]下一兩五錢來,教人買了一壇金華酒,兩隻燒鴨,兩隻雞,一錢銀子鮮魚,一肘蹄子,二錢頂皮蘇果餡餅兒,一錢銀子的搽穰捲兒,送到來興兒屋裏,央及他媳婦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那一日,潘金蓮不在家,從早間就坐轎子往門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去了。書童使畫童兒用方盒把下飯先拿在李瓶兒房中,然後又提了一壇金華酒進去。李瓶兒便問:“是那裏的?”畫童道:“是書童哥送來孝順娘的。”李瓶兒笑道:“賊囚!他怎的孝順我?”良久,書童兒進來,見瓶兒在描金炕床上,引著玳瑁貓兒和哥兒耍子。因說道:“賊囚!你送了這些東西來與誰吃,”那書童隻是笑。李瓶兒道:“你不言語,笑是怎的說?”書童道:“小的不孝順娘,再孝順誰!”李瓶兒道:“賊囚!你平白好好的,怎麽孝順我?你不說明白,我也不吃。”那書童把酒打開,菜蔬都擺在小桌上,教迎春取了把銀素篩了來,傾酒在鍾內,雙手遞上去,跪下說道:“娘吃過,等小的對娘說。”李瓶兒道:“你有甚事,說了我才吃。不說,你就跪一百年,我也是不吃。”又道:“你起來說。”那書童於是把應伯爵所央四人之事,從頭訴說一遍:“他先替韓夥計說了,不好來說得,央及小的先來稟過娘。等爹問,休說是小的說,隻假做花大舅那頭使人來說。小的寫下個帖兒在前邊書房內,隻說是娘遞與小的,教與爹看。娘再加一美言。況昨日衙門裏爹已是打過他,爹胡亂做個處斷,放了他罷,也是老大的陰騭。”李瓶兒笑道:“原來也是這個事!不打緊,等你爹來家,我和他說就是了。你平白整治這些東西來做什麽?”又道:“賊囚!你想必問他起發些東西了,”書童道:“不瞞娘說,他送了小的五兩銀子。”李瓶兒道:“賊囚!你倒且是會排鋪賺錢!”於是不吃小鍾,旋教迎春取了個大銀衢花杯來,先吃了兩鍾,然後也迴斟一杯與書童吃。書童道:“小的不敢吃,吃了快臉紅,隻怕爹來看見。”李瓶兒道:“我賞你吃,怕怎的!”於是磕了頭起來,一吸而飲之。李瓶兒把各樣嗄飯揀在一個碟兒裏,教他吃。那小廝一連陪他吃了兩大杯,怕臉紅就不敢吃,就出來了。到了前邊鋪子裏,還剩了一半點心嗄飯,擺在櫃上,又打了兩提壇酒,請了傅夥計、賁四、陳敬濟、來興兒、玳安兒。眾人都一陣風捲殘雲,吃了個淨光。就忘了教平安兒吃。


    那平安兒坐在大門首,把嘴穀都著。不想西門慶約後晌從門外拜了客來家,平安看見也不說。那書童聽見喝道之聲,慌的收拾不迭,兩三步叉到廳上,與西門慶接衣服。西門慶便問:“今日沒人來?”書童道:“沒人。”西門慶脫了衣服,摘去冠帽,帶上巾幘,走到書房內坐下。書童兒取了一盞茶來遞上,西門慶呷了一口放下。因見他麵帶紅色,便問:“你那裏吃酒來?”這書童就向桌上硯台下取出一紙柬帖與西門慶瞧,說道:“此是後邊六娘叫小的到房裏,與小的的,說是花大舅那裏送來,說車淡等事。六娘教小的收著與爹瞧。因賞了小的一盞酒吃,不想臉就紅了。”西門慶把帖觀看,上寫道:“犯人車淡四名,乞青目。”看了,遞與書童,吩咐:“放在我書篋內,教答應的明日衙門裏稟我。”書童一麵接了放在書篋內,又走在旁邊侍立。西門慶見他吃了酒,臉上透出紅白來,紅馥馥唇兒,露著一口糯米牙兒,如何不愛。於是yin心輒起,摟在懷裏,兩個親嘴咂舌頭。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餅,身上薰的噴鼻香。西門慶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褲兒,摸弄他屁股。因囑咐他:“少要吃酒,隻怕糟了臉。”書童道:“爹吩咐,小的知道。”兩個在屋裏正做一處。忽一個青衣人,騎了一匹馬,走到大門首,跳下馬來,向守門的平安作揖,問道:“這裏是問刑的西門慶老爹家?”那平安兒因書童不請他吃東道,把嘴頭子撅著,正沒好氣,半日不答應。那人隻顧立著,說道:“我是帥府周老爺差來,送轉帖與西門老爹看。明日與新平寨坐營須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擺酒。也有荊都監老爹,掌刑夏老爹,營裏張老爹,每位分資一兩。逕來報知,累門上哥稟稟進去,小人還等迴話。”那平安方拿了他的轉帖入後邊,打聽西門慶在花園書房內,走到裏麵,轉過鬆牆,隻見畫童兒在窗外台基上坐的,見了平安擺手兒。那平安就知西門慶與書童幹那不急的事,悄悄走在窗下聽覷。半日,聽見裏邊氣唿唿,[足此]的地平一片聲響。西門慶叫道:“我的兒,把身子調正著,休要動。”就半日沒聽見動靜。隻見書童出來,與西門慶舀水洗手,看見平安兒、畫童兒在窗子下站立,把臉飛紅了,往後邊拿去了。平安拿轉帖進去,西門慶看了,取筆畫了知,吩咐:“後邊問你二娘討一兩銀子,教你姐夫封了,付與他去。”平安兒應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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