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這裏與馮媽媽商議說:“西門慶如此這般為事,吉兇難保。況且奴家這邊沒人,不好了一場,險不喪了性命。為今之計,不如把這位先生招他進來,有何不可?”到次日,就使馮媽媽遞信過去,擇六月十八日大好日子,把蔣竹山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妻。過了三日,婦人湊了三百兩銀子,與竹山打開兩間門麵,店內煥然一新。初時往人家看病隻是走,後來買了一匹驢兒騎著,在街上往來,不在話下。正是:


    一窪死水全無浪,也有春風擺動時。


    第十八迴    賂相府西門脫禍  見嬌娘敬濟銷魂詞曰:


    有個人人,海棠標韻,飛燕輕盈。酒暈潮紅,羞蛾一笑生春。為伊無限傷心,更說甚巫山楚雲!鬥帳香銷,紗窗月冷,著意溫存。


    話分兩頭。不說蔣竹山在李瓶兒家招贅,單表來保、來旺二人上東京打點,朝登紫陌,暮踐紅塵,一日到東京,進了萬壽門,投旅店安歇。到次日,街前打聽,隻聽見街談巷議,都說兵部王尚書昨日會問明白,聖旨下來,秋後處決。止有楊提督名下親族人等,未曾拿完,尚未定奪。來保等二人把禮物打在身邊,急來到蔡府門首。舊時幹事來了兩遍,道路久熟,立在龍德街牌樓底下,探聽府中消息。少頃,隻見一個青衣人,慌慌打府中出來,往東去了。來保認得是楊提督府裏親隨楊幹辦,待要叫住問他一聲事情如何,因家主不曾吩咐,以此不言語,放過他去了。遲了半日,兩個走到府門前,望著守門官深深唱個喏:“動問一聲,太師老爺在家不在?”那守門官道:“老爺朝中議事未迴。你問怎的?”來保又問道:“管家翟爺請出來,小人見見,有事稟白。”那官吏道:“管家翟叔也不在了。”來保見他不肯實說,曉得是要些東西,就袖中取出一兩銀子遞與他。那官吏接了便問:“你要見老爺,要見學士大爺?老爺便是大管家翟謙稟,大爺的事便是小管家高安稟,各有所掌。況老爺朝中未迴,止有學士大爺在家。你有甚事,我替你請出高管家來,稟見大爺也是一般。”這來保就借情道:“我是提督楊爺府中,有事稟見。”官吏聽了,不敢怠慢,進入府中。良久,隻見高安出來。來保慌忙施禮,遞上十兩銀子,說道:“小人是楊爺的親,同楊幹辦一路來見老爺討信。因後邊吃飯,來遲了一步,不想他先來了。所以不曾趕上。”高安接了禮物,說道:“楊幹辦隻剛才去了,老爺還未散朝。你且待待,我引你再見見大爺罷。”一麵把來保領到第二層大廳旁邊,另一座儀門進去。坐北朝南三間敞廳,綠油欄杆,朱紅牌額,石青鎮地,金字大書天子禦筆欽賜“學士琴堂”四字。


    原來蔡京兒子蔡攸,也是寵臣,見為祥和殿學士兼禮部尚書、提點太乙宮使。來保在門外伺候,高安先入,說了出來,然後喚來保入見,當廳跪下。蔡攸深衣軟巾,坐於堂上,問道:“你是那裏來的?”來保稟道:“小人是楊爺的親家陳洪的家人,同府中楊幹辦來稟見老爺討信。不想楊幹辦先來見了,小人趕來後見。”因向袖中取出揭帖遞上。蔡攸見上麵寫著“白米五百石”,叫來保近前說道:“蔡老爺亦因言官論列,連日迴避。閣中之事並昨日三法司會問,都是右相李爺秉筆。楊老爺的事,昨日內裏有消息出來,聖上寬恩,另有處分了。其手下用事有名人犯,待查明問罪。你還到李爺那裏去說。”來保隻顧磕頭道:“小的不認的李爺府中,望爺憐憫,看家楊老爺分上。”蔡攸道:“你去到天漢橋邊北高坡大門樓處,問聲當朝右相、資政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諱邦彥的你李爺,誰是不知道!也罷,我這裏還差個人同你去。”即令祗候官呈過一緘,使了圖書,就差管家高安同去見李爺,如此替他說。


    那高安承應下了,同來保去了府門,叫了來旺,帶著禮物,轉過龍德街,逕到天漢橋李邦彥門首。正值邦彥朝散才來家,穿大紅縐紗袍,腰係玉帶,送出一位公卿上轎而去,迴到廳上,門吏稟報說:“學士蔡大爺差管家來見。”先叫高安進去說了迴話,然後喚來保、來旺進見,跪在廳台下。高安就在旁邊遞了蔡攸封緘,並禮物揭帖,來保下邊就把禮物呈上。邦彥看了說道:“你蔡大爺分上,又是你楊老爺親,我怎麽好受此禮物?況你楊爺,昨日聖心迴動,已沒事。但隻手下之人,科道參語甚重,一定問發幾個。”即令堂候官取過昨日科中送的那幾個名字與他瞧。上麵寫著:“王黼名下書辦官董升,家人王廉,班頭黃玉,楊戩名下壞事書辦官盧虎,幹辦楊盛,府掾韓宗仁、趙弘道,班頭劉成,親黨陳洪、西門慶、胡四等,皆鷹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輩。乞敕下法司,將一幹人犯,或投之荒裔以禦魍魎,或置之典刑,以正國法。”來保見了,慌的隻顧磕頭,告道:“小人就是西門慶家人,望老爺開天地之心,超生性命則個!”高安又替他跪稟一次。邦彥見五百兩金銀,隻買一個名字,如何不做分上?即令左右抬書案過來,取筆將文卷上西門慶名字改作賈廉,一麵收上禮物去。邦彥打發來保等出來,就拿迴帖迴學士,賞了高安、來保、來旺一封五兩銀子。


    來保路上作辭高管家,迴到客店,收拾行李,還了房錢,星夜迴清河縣。來家見西門慶,把東京所幹的事,從頭說了一遍。西門慶聽了,如提在冷水盆內,對月娘說:“早時使人去打點,不然怎了!”正是,這迴西門慶性命有如──落日已沉西嶺外,卻被扶桑喚出來。


    於是一塊石頭方才落地。過了兩日,門也不關了,花園照舊還蓋,漸漸出來街上走動。


    一日,玳安騎馬打獅子街過,看見李瓶兒門首開個大生藥鋪,裏邊堆著許多生熟藥材。朱紅小櫃,油漆牌匾,吊著幌子,甚是熱鬧。歸來告與西門慶說──還不知招贅蔣竹山一節,隻說:“二娘搭了個新夥計,開了個生藥鋪。”西門慶聽了,半信不信。


    一日,七月中旬,金風淅淅,玉露泠泠。西門慶正騎馬街上走著,撞見應伯爵、謝希大。兩人叫住,下馬唱喏,問道:“哥,一向怎的不見?兄弟到府上幾遍,見大門關著,又不敢叫,整悶了這些時。端的哥在家做甚事?嫂子娶進來不曾?也不請兄弟們吃酒。”西門慶道:“不好告訴的。因舍親陳宅那邊為些閑事,替他亂了幾日。親事另改了日期了。”伯爵道:“兄弟們不知哥吃驚。今日既撞遇哥,兄弟二人肯空放了?如今請哥同到裏邊吳銀姐那裏吃三杯,權當解悶。”不由分說,把西門慶拉進院中來。正是:


    高榭樽開歌ji迎,漫誇解語一含情。


    縴手傳杯分竹葉,一簾秋水浸桃笙。


    當日西門慶被二人拉到吳銀兒家,吃了一日酒。到日暮時分,已帶半酣,才放出來。打馬正走到東街口上,撞見馮媽媽從南來,走得甚慌。西門慶勒住馬,問道:“你那裏去?”馮媽媽道:“二娘使我往門外寺裏魚籃會,替過世二爺燒箱庫去來。”西門慶醉中道:“你二娘在家好麽?我明日和他說話去。”馮媽媽道:“還問甚麽好?把個見見成成做熟了飯的親事,吃人掇了鍋兒去了。”西門慶聽了失聲驚問道:“莫不他嫁人去了?”馮媽媽道:“二娘那等使老身送過頭麵,往你家去了幾遍不見你,大門關著。對大官兒說進去,教你早動身,你不理。今教別人成了,你還說甚的?”西門慶問:“是誰?”馮媽媽悉把半夜三更婦人被狐狸纏著,染病看看至死,怎的請了蔣竹山來看,吃了他的藥怎的好了,某日怎的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婦,見今二娘拿出三百兩銀子與他開了生藥鋪,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氣的在馬上隻是跌腳,叫道:“苦哉!你嫁別人,我也不惱,如何嫁那矮王八!他有甚麽起解?”於是一直打馬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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