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亂用的,看一下就好了!”


    “不行!”


    “說什麽都不行嗎?”


    “對!……說什麽都不行!”


    “這麽堅持?”


    “是,我很堅持。”


    “要不然……”


    澤庵終於讓步說道:


    “阿通姑娘自己吹也可以,吹一首曲子。”


    “不要。”


    “這樣也不要呀?”


    “對!”


    “什麽原因?”


    “會哭,沒法吹的。”


    “嗯……”


    澤庵憐憫她是個孤兒才會這麽頑固。現在他更深深地體會到,她頑固的心靈充滿冰冷和無助,這才渴望擁有。而且經常會又深切又強烈地渴望孤兒欠缺的東西。


    孤兒欠缺的便是愛。阿通心裏,有她不認識的、假想的雙親。在這種情形下,她不斷地唿喚雙親,而雙親似乎也在唿喚她。但是她卻無法體會真正的骨肉之情。


    那笛子其實是她雙親的遺物。親人惟一的形體就是這笛子。聽說在她還是嬰兒的時候,還看不清光線,就像小貓一樣被人丟在七寶寺的屋簷下。那時,她的腰帶上,就繫著這支笛子。


    這麽說來,這笛子對她而言,是將來尋找血親的惟一依據。而且,在還沒找到親人之前,笛子就是雙親的形體,而笛聲就是雙親的聲音。


    ———吹了會掉眼淚。


    阿通不想借人,也不想吹。他非常了解這種心情,也十分可憐她。


    “……”


    澤庵沉默不語。


    今夜是第三天,薄雲籠罩之下,珍珠色的月亮顯得格外朦朧。秋去春來的野雁,此時也要離開日本,從雲端不時傳來它們的啼叫聲。


    “……火又快熄了!阿通姑娘!再丟些枯木進去……咦?……怎麽啦?”


    “……”


    “在哭嗎?”


    “……”


    “讓你想起傷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


    “……不,澤庵師父……是我太固執了,我也不對。請拿去吧。”


    她從腰間抽出笛子,遞到澤庵手上。


    那笛子放在一個褪色的金線織花錦袋裏。布已破爛不堪,綁的繩子也斷了!裏頭的笛子帶著古雅的味道,令人懷念。


    “哦!……可以嗎?”


    “沒關係。”


    “那麽,阿通姑娘順便吹一首吧!我聽就好了……就這樣子聽。”


    澤庵沒接過笛子,隻側過頭,抱住自己的膝蓋。


    平常要是有人吹笛子給澤庵聽,他一定會在未吹之前,先開點玩笑。可是,現在他卻閉著眼睛,洗耳恭聽,阿通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


    “澤庵師父笛子吹得很好吧?”


    “還不錯。”


    宮本武藏 地之卷(25)


    “那麽,您先吹給我聽。”


    “別這麽謙虛。阿通姑娘不是花了不少功夫學過嗎?”


    “是的。清原流的老師,曾經在寺裏借住了四年。”


    “那一定吹得很不錯了!你一定會吹獅子、吉簡這些秘曲了?”


    “還不會———”


    “反正,隻要吹你喜歡的。不,吹的時候,試著把自己心中的悶氣都從笛子的七個孔吹出來。”


    “對!我也想這麽做。如果我把心中的悲傷、怨恨、嘆息都吹掉,一定會很舒暢。”


    “沒錯。把氣發出來是很重要的。一尺四寸的笛子,就像一個人,也代表宇宙萬象。笛子的幹、五、上、開、六、下、口等七個孔,就像人們的五情詞彙和兩性的唿吸。你看過《懷竹抄》吧?”


    “不記得了!”


    “那本書開宗明義寫著:笛子是五聲八音的樂器,能調和四德二調。”


    “您好像是笛子老師!”


    “我啊!是壞和尚的典範。來,讓我看一下你的笛子。”


    “請看。”


    一拿到手,澤庵馬上說:


    “這是珍品。把這個放在棄嬰身上,似乎可以了解你父母親的人格。”


    “我的笛子老師也讚美過,真的那麽珍貴嗎?”


    “笛子也有它的姿態和性格。拿在手上,馬上可以感覺出來。以前,鳥羽院的蟬折,小鬆殿的高野丸,以及清原助種的驅蛇笛,都是珍貴的名器。最近世間充滿殺戮之氣,澤庵我說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笛子也不為過。還沒吹,身體就開始顫抖。”


    “被您一說,笨拙的我就更不敢吹了。”


    “有沒有銘文呢……星光太暗,看不清楚。”


    “有小小的‘吟龍’兩字。”


    “吟龍?……原來如此。”


    說畢,他把笛鞘連同袋子交迴她手中。


    “來吧!吹一曲。”


    他神情嚴肅。阿通被澤庵認真的態度感染———


    “我吹得不好,請多包涵……”


    她端坐草地,按規矩向笛子行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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