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指導的文化不會比我們髙,他未必能從趙眼鏡胡謅的八股文中聽攛什麽。伹是他還是裝做聽懂了似地點頭微笑,並且說,“好,講得好,軍人就是以菔從為天職。”


    六黑板是白的


    看起來,軍訓營裏灌輸絕對服從領袖的思想,是他們企圖感化我們同學的一個簞要之點,甚至可以說是這個華訓營開辦的根本目的。所以我們的楊指導不惜三番兩次來指導我們認識這或者由於他前頭1的那一堂聽,隻向我們講了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這個命題,還沒有講清楚吧,因此今天他給我們再講一迴,以指導我們思想。這一堂課他是下了功夫的,為了闡明他們的服從使是‘切的法西斯哲學,他認真地講了一個誰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他有意編造的一個假故事,或者他的長官編來糊弄他的假故事,他真的相信了,當作真故事來灌輸給我們。你看他一板一眼地講得那麽汄真。


    他說:“有一迴,一個德國軍官,一個英國軍官和一個法國軍官碰在一起,都自吹自己的大兵最能打仗。於是叫來一個德國兵,一個英國兵和一個法國兵,在一個高摟平台上操練。法國軍官叫一個法國兵向前正步走,法國兵走到平台的邊沿,一看下麵有幾丈髙,就止步不走了。英國軍官叫英囯兵向前正步走,英國兵走到平台的邊沿,。一看下麵這麽高,他就不斷地踏步,等待英國軍官的新口令。德&軍官叫德國兵也向前正步走,德國兵走到平台邊沿,毫不遲疑照著跨少走去,結果掉下去摔死了。結果三個軍官都證明,德鬧兵的戰鬥力最強,因為他絕對服從命令,自己摔死了也不顧。英國兵其次,因為他還踏著步在走,等待新的口令。法國兵最差勁,一見危險就幹脆不走了。”於是楊指導作出結論:“你們看,好多次戰爭,都是德國打得最好,英國還可以,法國最差勁。德國兵戰鬥力最強,因為他以服從為天職。你們說,對不對?”接著他重複地再問一聲:“你們說,對不對?”


    “對。”又是那幾個應聲蟲的聲音。


    他以為這些大學生居然對於他講的這個天方奇談聽進去了,十分高興。於是眉飛色舞地講下去,奇怪,他競然表現出他的稀有的口才,不過那些胡謅的道理,卻叫我們太為吃驚。


    他又把“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引伸到一或者說歸結到,恐怕更合於他們的本意一要絕對服從蔣委員長這一點上來,他說


    “我們要絕對服從蔣委員長,蔣委員長叫幹什麽,就千什麽,蔣委員長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比如說,蔣委員長說,剿匪(大家從報紙上已經看得慣了,所謂“剿匪”就是“打共產黨。是立國之本,那麽剿匪便是立國之本:他越是說得流暢,說的“蔣委員長”越多,我們越倒黴,因為起立又坐下,坐下又起立得越多,他卻越說越得意忘形了。


    “又比如說,”他指一指在背後的黑板,“蔣委員長說,這黑扳是白的,我們就說,這黑板是白的。”


    真稀奇,黑板是白的,把我們說得目瞪口呆了。黑板明明是黑的,怎麽能夠蔣委員長說是白板就是甶板呢?我們怎麽能夠相信那黑板就是白板呢?蔣委員長要顛飼黑白,我們怎麽能夠相信蔣委員長的胡說八道呢?


    我從心裏發笑。這位楊指導說得真有意思,黑板競然是白的。隻要蔣委員長說黑板是白的,那麽黑板就一定是白的,而且非相信黑板是白板不可。從這黽就可以看到他們經常是顛倒黑白的,而醜要大家都相信他們的顛倒黑白是真理。蔣委員長說共產黨是土匪,我們就得相信共產黨是土匪,蔣委員長說“先安內後鋃外”是救國之道,東耽華北拱手送人,都是為了忍辱負重,複興中國,我們就得相信這種亡國之論是救國之道。這就是他們天天鼓吹的東西,和&指導說的黑扳是白的,正是一樣的道理。


    但是我不敢把我心裏想到的東西說出來,我隻喑地發笑,他們竟是這麽強辭奪理到一種瘋&的程度,硬說黑板是白的。


    許多同學聽刦這種新奇的理論,都吃驚地望著楊指導。有的幾乎已經不能忍耐,要站起來和他辯論一下。


    “報告!”一個王成龍的同學終於站起來了。他說:黑板之所以叫做黑板,就是因為它是黑的,不是白的,無論是楊指導說’或者是蔣委員長說它是白的,它仍然是黑的,它是黑板。隨便你抬到哪裏去叫人家認,叫外國人認,叫三歲小孩子認,都會說是黑的,是黑板。隻有叫瘋子或者抻經病人來認,他們才可能說黑板是白板。一隻耵瞎子根本看不見,才不能判斷黑白,聽人家說是白的,他也說是白的,凡娃有眼暗的人都能夠分辨黑白。”


    駁得好,駁得真好,叫楊指導無言答對。他起初呆呆地看著,慢慢地臉漲紅了,不是由於羞愧,而是由於憤怒。居然在集訓營的課堂上,有人敢於起來駁斥思想指導員,居然敢於反對蔣委員長說是什麽就是什麽的道理,這還了得,他用手把黑板拍得啪啪地響,大聲地叫:


    “蔣委員長說這黑板是白的,就是白的。我說這黑板是白的,就是白的。你們的天職,就是服從,服從,絕對服從:”


    有一個同學又站起來說:“對蔣委員長我們耍服從,但是蔣委員長說的足對的,我:門才能服從,蔣委員長說的不對,比如說,把黑板說成是白板了,叫我們怎麽服從呢?我相信蔣委員長不致於硬把黑的說成是白的吧!”


    這倒是一個誠心擁護蔣委員長的同學說的話。但是還不能平息製旨導的怒氣,他還是一口咬定:你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不對?要蔣委員長才知道。用不著你去想,蔣委員長早替我們想好了,他說的都是對的,你照他說的去做就對了。你的天職就是服從,絕對服從1”又歸結到絕對服從蔣委員長的結論上來了。這便是他們的一切的大前提和結論。這時候,我們那位邏輯學家趙光主動地站起來了。他報告之後,對楊指導說:“我來把楊指導的道理闡述清楚。”


    “好,好,你來闡述清楚。”楊指導把趙光這個大活寶當作他的救星了,同意他講。於是趙光又做起他的八股文章來:


    “夫黑板者,黑色之板也,因其色黒,故名黑板;白板者,白色之板也,因其色白,故名白板,然則黑板白板可以變更乎?曰可4黑板刨去黑漆,塗以白漆,則黑板變為白板矣,白板塗以黑漆,則白板變為黑板矣。是敵黑板白板,非不可變之理明矣。或有人問海曰:黑板刨去黑漆,早成白板,白板塗以黑漆,早成黑板,是乃黑板自黑,白板自白,何可更變?答曰:此乃一隅之見。夫黑與白,皆色也,波長不同而已,有何差異?蔣委員長智接夭穹,才高八鬥,眼觀彼長,自能於黑屮見白,於白中見黑,黑白顛倒,亦無不可。我輩凡夫俗子,見淺識短,隻可頂禮膜唿,豈敢妄言黑白?齊唿絕對脤從,黑板是白的,於是天下太平,訟言俱息,豈不美哉:”


    我們都聚精會神地聽趙眼鏡念他的八股文,以為他是出口成聿,誰知道他是先伏在案上,寫出這篇八股文來的。他的意思是好的,叫同學們不要爭論了,在這個地方和楊指導蔣委員長去討論黑白問題,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楊指導雖然沒有聽清楚這學之乎者也,但聽到他是在歌頌苒委員長,贊成絕對服從的,贊成黑板是自的,也就心滿意足了。而同學們也得到了啟發,不要再在不講道理的地方講道理去,於是皆大歡喜,下了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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