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芬是老挨鞭子的人,她已經挨請了,覺得沒有什麽,在門外聽挨鞭子的孫桂芬卻受不住了。孫桂芬撲進門榧,她並不想去向那個母老虎求情,隻是抱著孫小芬哭起來:


    “苦命的女兒!”


    母老虎更是大發雌戚,大叫:“要你來號喪!她生是孫家的人,死是孫家的鬼,我才是她的娘,我愛怎麽教訓她就怎麽教訓她,和你這個婆娘有啥相幹?”


    照這一方尚風俗,就是這樣。老爺們娶多少個婆娘,都坐不了正,她們生的兒女兵能把正房太太叫娘叫媽,生自己的親媽卻隻能叫姨。似乎這些婆姨都不過是老爺們發泄性慾”工具和蒈大太太生孩子的機器。對自己的親生兒女都不敢去疼愛的。


    現在落到孫小芬身上的每一鞭子,都象是落到了母親身上,她怎麽也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闖入這上房禁地,抱起:兒號叫起來:“我的女兒,我的肉呀1”


    孫小芬對於母親在這隻母老虎麵前表現出來的軟弱,嘲反而生氣了。她埋怨親生媽媽說:“我站起是一個人,躺下是一個鬼,不過就是這樣,你哭啥嘛?”


    母荖虎也叫起來,“這上房沒有你踩腳的地方,你給我滾出去。”


    孫桂芬隻得邊擦眼淚,邊退出上房去,不住地抽抽嗒喵地哭,苦命的……,


    母老虎對蘞辦芬也吼叫,“老娘今天沒有那麽多力氣來教訓你,等老爺迴來了,拿棒棒來啟發你。你也給我滾出去:”她不記得叫孫小莎到上房幹什麽來了。


    孫小芬退出上房,她一直沒有哭,甚至沒有掉眼淚。隻有等她迴到柴房,投到她親生媽媽的懷抱裏去,才大聲地臾了出來“媽媽,我的親娘呀!”她身上的每一根鞭痕現在發狠地痛了起來。媽媽用手指撫淇那一條一條的鞭痕,象小刀在割她的心一般。母親那辛辣的熱淚,更象一粒一粒的火星滴在孫小芬的傷痕上。媽媽隻能模模糊糊象發囈飴似的叫:“苦命的,哪個叫你生到娘胎裏來?”


    “唔,媽媽……”那母親的手指的輕撫,那滴在傷痕上的母親的眼淚,雖然使她微微感到痛楚,卻使她得到最大的安慰。


    和母親感到一樣痛苦的還有那在隔壁長工房裏沉默著的長工領班鐵柱。他雖然沒育親自到上房門外去聽那啪啪的竹鞭的聲音,可是他能夠想像。想像一個人怎麽年竹鞭下受煎熬,是比受釗鞭打的人史其難受的,因為他可以設想出各種惡劣的鞭打方法以及被鞭打的人的各種痛苦的抻態來。他從孫小芬被召喚到上房去開始,就感到心裏忐忑不安,其後聽到惡雞婆的叫駕聲和鞭打聲,就更其難以璆受了。他的心一扯一扯地痛,他的皮肉也感到烈火般的灼痛。但是他沒有能力去阻止這樣的鞭打,甚至他沒有權利去站在上房門外聽別人受罪。隻是坐在長工房裏張苕耳朵聽著,牽心掛腸地想著,為孫小芬的抗議性的沉默而:高興。他說不出來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今天惡婆娘對孫小芬的鞭打,幾乎使他不能忍受,想要不顧“切地衝到上房去,把那個惡婆娘的竹鞭抓過來,折成短節節丟掉,然後把孫小芬保護著接迴到她的柴房裏去。他曾經這麽衝動過,他的眼睛開始噴出火焰來了,他想站起來,伹是被他的長工夥伴把他按住,不準他站起來,衝出去。他用拳頭狠狠地在床板上捶了一下:“嗜!”把頭低垂下來。當他的頭不時抬起來,可以看出在他的眼裏的火焰並沒有熄滅,這樣的火焰要燃燒起來,是可以把這地主老爺的公館燒掉的。“


    一當’孫小芬從上房迴來,投進她的親媽媽的懷抱痛哭的時候,鐵柱已經完成一個重要的任務,他去摘取許多片苦棟葉來,放進嘴裏,細細地皭,嚼成末末,吐了出來。苦楝葉是非常苦的,據說這苦味便是大涼性,用嘴嚼細,敷在傷痕上,便可以減少灼傷的痛苦。他把嚼好的苦楝葉末用一片葉子包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麽值得他猶激似的站了起來,長工夥伴們誰也沒有阻止憚,他跨進隔壁柴房的門檻。


    他徑直走近孫小芬的床邊,他並不曾想像這是走近在名分上說來是姨太太和小姐的床頭,倒好象走近和自己平等的一個夥伴的床邊。他把那包苦楝葉末放在床邊,兒乎沒有看孫小芬地對孫桂芬說,“把這個敷在傷包上,要好過一點。”說罷就退出房門,迴到長工房裏去了。


    這樣的事已經不是一次了。在孫小芬看來,也並不覺得奇怪,甚至幾乎是期待著鐵拄的到來。她看著鐵柱那雙穿著糙鞋的大腳板啪啪地走了過來,她望著他那紅光四射的嚴肅麵孔,那象兩片鐵片似的堅實的嘴唇,那揚起的眉毛,那一歡閃光的誠摯的眼睛!孫小芬突然感到一切癰苦都成為&去,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是甜是苦。孫小芬聽到了那更其體貼的聲音,使她潛然心動:“還要嗎?我可以去再摘些來嚼。“


    “鐵柱,難為你了,不用了。”媽媽親切地望著這個高大個子的年輕人。


    等鐵柱走出房門,媽媽就把苦楝葉末拿來敷在孫小芬手背上腫得最高的地方。孫小芬的手背上陡然感到一股涼慡的昧道,而同時卻有一股暖和的細流,流進她的心田。她什麽也沒有說,貪婪地享受這種感情。


    說來奇怪,其實不奇怪。孫小芬以後被那惡婆娘欺俾挨打,對於她說來,卻不是特別可怕的事情了。她的皮肉之苦總會換來鐵柱的同惜和安慰。這種同情和安慰,幾乎成為孫小芬努力迫求的一種快樂和享受,以至簡直成為她的生命的源泉了。她看到她的手上臂上敷若鐵柱送來的藥,她就想到這是鐵柱親手去採摘來的苦楝葉子,是他親口忍著苦澀為她嚼成藥末的,這裏有鐵拄的情分,她就非常珍惜,深怕藥末掉了。


    可是孫小芬對於自己這種模糊的願望還捉摸不定。她無法肯定地說她是不是對鐵柱有點什麽意思了,她更無法肯定鐵柱這麽對她好,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麽動機和願望。她隻是默默地想著,聽到鐵蛀在隔壁長工班裏說一聲話,咳嗽一聲,笑一聲,都是她的享受。她聽到鐵柱那啪啪地走得很重的腳步聲出了長工房門,就害怕著,卻又盼望著是他走進她的柴房來了。結果鐵拄走過去了,沒有進來,她感到幾分奠名其妙的悵惘,甚至失望。


    她想起來了,鐵柱怎麽敢一個人走進她的柴庚裏來昵?在鄉村裏,青年小夥子和大站娘之同本來就隔著一層世俗的藩籬:更何況鐵柱是一個普通的長工,而她卻&還是孫大老爺家的血肉之軀,在名分上還是孫家的小姐呢。一個小姐和一個長工,隔了多麽大的距離,要相好起來,該是多麽不可想像喲。


    “唉,孫小芬不能不嘆息了,“為什麽他是一個長工,我卻是一個空頭小姐妮?要是我真是孫寒的一個名副其實的丫頭,該有多好”她對以公開地和鐵柱接近,公開地和鐵柱說話,甚至公開地和鐵柱相好起來,鐵&可以明媒正娶,把她討過去當媳婦,該是多麽幸福呀。


    現在,她隻是以她在廚房當丫頭的實在身分,有機會和鐵拄見麵,說兩句話,有時還暗暗地在給他盛的飯裏埋進一點好萊一她在廚房的角落裏偷看,她看到鐵柱在長工桌上場碗扒飯的時候,俏然扒出一玦肉來而吃驚的樣子;跟著又看他趕緊掩蓋起來,接著又偷偷吃了的滿意神色。孫小芬象心裏有“塊石頭瘙地似畔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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