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救夫君於水火的方氏和舜華:著名聊齋人物張鴻漸身邊有兩位女性。“美而賢”的妻子方氏,美而慧的狐妻舜華。如果不是這兩位女性,張鴻漸命都保不住。盧龍縣貪暴的縣令趙某打死範生,同學共忿,打算向巡撫衙門告狀,這事本身就輕率可笑:天下烏鴉一般黑,官官相護,巡撫隻會比縣令更貪暴,豈能為黎民申冤?這麽簡單的道理,秀才們包括名士張鴻漸都看不透,一位閨中弱女卻洞若觀火。方氏對張鴻漸諫曰:“大凡秀才作事,可以共勝,而不可以共敗:勝則人人俱貪天功,一敗則紛然瓦解,不能成聚。今勢力世界,曲直難以理定,君又孤,脫有翻覆,急難者誰也!”針針見血,對黑暗時勢有清醒認識和合理預測。真是個美麗的巾幗謀士。張鴻漸抹不開麵子,寫了狀紙,審案的大官得到趙某大筆銀子,判秀才們結黨營私,事態按方氏預見發展,鴻漸棄家外逃。遇到命中福星——狐女舜華。他跟舜華成親,過起安逸的日子。等他好不容易地迴了家,門外卻有無賴當他的麵“狎逼”妻子,張鴻漸殺了無賴。方氏當即表示:“事已至此,罪益加重。君速逃,妾請任其辜。”巾幗豪傑膽識過人,思謀過人。張鴻漸是欽犯,再犯殺人罪,萬不能赦;深閨弱女殺惡徒卻有可能以自衛之名減罪。一個平時隻知道相夫教子、飛針走線的少婦,危難時刻不懼怕,不驚慌,剛毅冷靜,沉著果斷,指揮若定,敢作敢當,是家庭頂梁注、主心骨。十年後,逃亡在外的張鴻漸再次返家自首,押送京城時遇到舜華,舜華像天才演員,煞有介事,叫張鴻漸“表兄”,針對公差愛財之心,以金錢為誘,邀公差去“寒舍”,把二差灌醉,將張鴻漸救出。張鴻漸兩次逃亡脫難,全賴狐女舜華。舜華在張鴻漸落難時,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在張鴻漸思念妻子時,大度地送他迴家;在張鴻漸落入惡官之手、麵臨死亡時救出他。吳組緗教授題詩曰:“巾幗英雄誌亦奇,扶危濟困自堅持。舜華紅玉房文淑,肝膽照人那有私。”


    3、才女顏氏:顏氏是名士之女,她的父親感嘆,我女兒是女學士,可惜不戴帽子。男人才戴帽子。顏氏父母想給她找有才能的丈夫,沒找到,父母死了。顏氏獨居,鄰家婦人來看她,用字紙裹著絲線,是某生的信,字很漂亮,顏氏反覆看,鄰婦說:寫信人是翩翩美少年,給你介紹如何?鄰婦撮合成這段姻緣。結婚後,顏氏發現丈夫繡花枕頭一包草,學問一塌糊塗。顏氏的丈夫,蒲鬆齡連名字都懶得給起,叫他“某生”。顏氏開頭以為考不好是因為丈夫不努力,就像嚴師一樣督促丈夫念書,沒想到丈夫愚鈍之極,苦讀也沒效果,有一次參加考試失敗,迴到家嗷嗷哭,顏氏說他:“你簡直算不得男子漢大丈夫,辜負了這頂帽子,如果我女扮男裝,考個大官兒,就像撿根草棒那樣容易。”丈夫聽了大怒,說:“你沒進過考場,以為考個功名像你在廚房煮稀飯那麽容易?你如果是男的,恐怕也跟我一樣。”顏氏說:下次考試,我替你。這對小夫婦以兄弟的名義迴到老家一起參加考試,哥哥落榜,弟弟,實際是妻子,一路綠燈,第一年順天府第四名舉人,第二年中進士,派做桐城令,政績傑出,升禦史,富比王侯。顏氏女扮男裝,把封建重壓下婦女被壓製的才能充分地表現出來,有文才,可以在製藝文上超過男人;有治國才幹,吏治超出男子。顏氏跟花木蘭替父從軍一脈相承。但蒲鬆齡的生花妙筆沒有停止在顏氏如何以聰明才智為女性揚眉吐氣上。而意味深長進一步描寫,顏氏後來把功名讓給了丈夫,自己閉門雌伏,也就是老老實實守在閨房,因為生平不孕,隻好自己拿錢給丈夫納妾。她對丈夫說:“凡是做了大官的人,都買小老婆和丫鬟享用,我做了十年官,還是一個人。你有什麽功德,坐享佳麗?”她的丈夫開玩笑說:“麵首三十人,請卿自置。”這當然隻能是玩笑,山陰公主有男寵,武則天有,但這特權卻不是一般婦女能有的,山陰公主還因此作為淫婦,千百年被釘在曆史恥辱柱上。顏氏不可能置麵首,她的丈夫卻心安理得地納小妾,買丫鬟,傳宗接代。顏氏瞧不起“侍禦而夫人”,也就是表麵是達官貴人實際比弱女子還軟弱無能的男人。但到了愛情生活裏,這位才能出眾的女強人不得不敗下陣來,不得不心甘情願地用自己賺的錢給丈夫納妾。在男尊女卑的時代,男女愛情永遠不會真正平等,這,就是蒲鬆齡筆下的曆史真實。在顏氏身上,女扮男裝的傳統形象有了新內涵,更深刻的內涵。


    才女形象是中國古代小說最常見的形象,隨著時代的發展,女性形象也發生變化,商品經濟的弄潮兒登上了聊齋舞台。


    三、近代女經營者的形象:黃英和小二。


    《黃英》黃英蘊含菊精之意。傲霜挺立的菊花,向來是文人高潔秉性和高雅生活的象徵。《黃英》裏陶家姐弟和馬子才偶然相識,因為種菊話題談得投機,馬子才邀請陶家姐弟住到家裏。馬子才是自命清高的文人。他喜歡菊花,也佩服陶氏姊弟種植菊花的才能,但當陶三郎跟他商量賣菊為生時,立即嗤之以鼻,說“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矣。”陶生反駁馬子才說:“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 陶三郎和姐姐黃英堅持把種花賣花當成事業做,大張旗鼓賣花,他們從靠馬子才接濟,到享用過於世家,從過去借住馬子才的荒園,到自己蓋起講究的樓房。馬子才喪妻以後迎娶了黃英,馬家所用的東西,都由黃家供應,幾個月後,馬家的東西都是從陶家拿來。馬子才恥以妻富,認為黃英破壞了他的清風高名,特別不能忍受賣菊褻瀆東籬,不樂意過仰仗妻財的華貴生活,他埋怨黃英:“仆三十年清德,為卿所累。今視息人間,徒依裙帶而食,真無一毫丈夫氣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窮耳!”馬子才的話語,表達出兩種傳統觀念,一是傳統男性觀。在封建社會中,女性“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沒有社會生存能力,仰男人鼻息生活。黃英不僅養活自己,還養活了丈夫,馬子才非但不以她為榮,反而覺得傷害了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心;二是傳統的重農輕商思想。在傳統士子眼中,金錢是汙人清白的“阿堵物”,躬耕南畝才是清高。黃英迴答馬子才:“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百世不能發跡,故聊為我家彭澤解嘲耳。”陶淵明之所以窮,並非沒有能力,而是沒把精力放到求取財富上,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勞動致富,既能使自己過得好一點兒,又為陶淵明爭口氣,堂堂正正,何恥之有?黃英句句在理地批評了馬子才以貧為清高的酸腐論調。黃英用古代文人用以比喻清高的菊花致富心安理得,宣言要改變馬子才“祝窮”傳統,結果馬子才隻好認輸,認同了她的商業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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