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


    11月


    29日刊《北平晨報》,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雜記》


    英吉利謠俗序


    聽說幾位在上海的朋友近來正在討論“學問”的問題,最近所發表的主


    張是學問無用論,這使我頗有點兒狼狽。難道我會覺得自己存著些什麽“學


    問”,怕要變成無用麽?當然不是的。我所以感到狼狽的是我現在要寫一本


    書的序,而這本書所講的似乎是一種學問。


    這是紹原所譯的《英吉利謠俗》,原名叫做


    englishfolklore,普通就


    稱作《英國民俗》。民俗是民俗學的資料,所以這是屬於民俗學範圍的一本


    書。民俗學——這是否能成為獨立的一門學問,似乎本來就有點問題,其中


    所包含的三大部門,現今好做的隻是搜集排比這些工作,等到論究其意義,


    歸結到一種學說的時候,便侵入別的學科的範圍,如信仰之於宗教學,習慣


    之於社會學,歌謠故事之於文學史等是也。民俗學的長處在於總集這些東西


    而同樣地治理之,比各別的隔離的研究當更合理而且有效,譬如民俗學地治


    理歌謠故事,我覺得要比較普通那種文學史的——不自承認屬於人類學或文


    化科學的那種文學史的研究更為正確,雖然歌謠故事的研究當然是應歸文學


    史的範圍,不過這該是人類學的一部之文學史罷了。民俗學的價值是無可疑


    的,但是他之能否成為一種專門之學則頗有人懷疑,所以將來或真要降格,


    改稱為民俗誌,也未可知罷。


    即使還是一種學,然而他是有用的麽,這又是一個問題。民俗學的特質


    如何,這要等專家來說,我不能亂道,但我想總多少與文化人類學相近罷?


    他就一民族或一地方搜集其信仰習慣謠諺,以上古及蠻荒的材料比較參考,


    明瞭其意義及發生分布之跡,如此而已,更無什麽別的誌願目的。他未必要


    來證明先人之怎麽近於禽獸,也未必要來預言後人之怎麽可為聖賢。他隻是


    說明現在怎麽一迴事罷咧,問這有什麽用,實在不大說得出來。假如一定要


    追問下去,我恐怕這用處有點不大妙,雖然用處或者可以勉強找到一點,據


    英國茀來則博士說,現代文明國的民俗大都即是古代蠻風之遺留,也即是現


    今野蠻風俗的變相,因為大多數的文明衣冠的人物在心裏還依舊是個野蠻。


    他說:


    在文明國裏最有教育的人,平常幾乎不知道有多少這樣野蠻的遺風餘留在他的門


    口。到了上世紀這才有人發見,特別因了德國格林兄弟的努力。自此以後就歐洲農民階級


    進行統係的研究,遂發見驚人的事實,各文明國的一部分的人民,其智力仍在野蠻狀態之


    中,即文化社會的表麵已為迷信所毀壞。


    這意見豈不近於反動了麽?


    我想這或者也不足怪,因為“事實與科學決不是怎樣樂觀的”。浪漫時


    代的需要假如是夢想與信仰,那麽這當求之於詩人與宗教家,這是別一個方


    麵。固然我也曾聽說有理學者以物理學證明王之必要與神的存在,但是在人


    類的實錄上卻隻能看出王或有或無,神或死或活這種情形而已。他的無用在


    此,不過據我看來,他的可貴也就在此罷。


    因為不是弄學問的,關於民俗學我的意思就隻有這一點,有些還是從別


    人的文章裏看來的,對於紹原所譯的書什麽都沒有說到。這也沒有什麽妨礙,


    原書在這裏,加上紹原高明的譯註,讀者自能明瞭其價值與意義。本來紹原


    叫我做序,可謂問道於盲,未免將為黑齒國女學生所笑,而我之做序更如萬


    鬆老人所說,正是“啞人作通事”,指似向人,吐露不出,已經寫了千餘言,


    也就可以隨手“帶住”了罷。


    民國二十年七月九日,於北平。


    □1931年作,1932年刊“開明”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看雲集》


    戰中人譯本序


    戰爭在近代文學上的影響很是顯著,俄土之役俄國有托爾斯泰、伽爾洵,


    日俄之役有安特來夫、威勒塞耶夫,歐洲大戰有法之巴比塞,匈之拉茲科,


    德之雷瑪克等,都是非戰文學的大作,而日本在日俄戰役之後乃有櫻井忠溫,


    在《肉彈》等書本中大發揮其好戰的精神焉,——如正確地說這是並非文學,


    那麽現代日本可以說別無任何的戰爭文學了。


    說到中國,中國文學裏的非戰的氣味從古以來似乎是頗濃厚的,小說戲


    曲不發達,但從詩文上看去也可以明白。隻讀過《古文觀止》和《唐詩三百


    首》的,也總還記得杜甫、白居易、陳陶、李華諸人的句子,關於戰爭大抵


    有一種暗淡的印象,雖然這於戍邊的人似乎不大相宜,不過反對元首的好大


    喜功,不願意做軍閥資本家的犧牲,這原是極好的意思。但是,後來不知怎


    地有點變了,我想這未必因為後來中國不打仗,大約還是國民不當兵了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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