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這裏我敢說的是一旦人被戰爭的瘋狂性所纏住,即使有些殘酷,也會變得不感到異常。


    毋寧說,那些拒絕執行殘酷命令、保持著正常狀態的人反而被視為“違反命令者”、“非國民”而受到懲罰。國民並非怕受懲罰,出於無奈而服從“異常殘酷的命令”,而是在戰爭這個國家“集體發狂”的行動中,在堅信自己的行為“對國家有益”的情況下,毫不躊踏地幹出了惡魔的行徑。


    真正可怕的是,犯下這種殘酷罪行的人和我們一樣並非另一種人這一事實。絕對不能忘記:我們也是在731部隊延長線上的人。萬一再次發生戰爭,處於同樣條件下,我們也會不斷地幹出同樣殘酷的惡魔行徑來。


    成為發狂行動的剎車器


    對日本來說,太平洋戰爭是一場侵略戰爭。目前全國各地都在開展把戰爭體驗傳下去,防止忘記戰爭記憶的運動。盡管這是一場侵略戰爭,但是,在(日本)國民中間,“嚐到過苦頭”這種受害的記憶和記錄卻占據了絕對優勢,而《惡魔的飽食》是日本人“加害的記錄”,加害的記憶容易淡化,也難以記錄下來。


    但是,我們覺得無論他是多麽令人討厭,也應首先作為戰爭體驗的核心傳下去。


    和平時,提倡反戰比較容易。但是,在整個國民被戰爭的瘋狂性所纏住時,使他們成為冷靜的剎車者,那就要靠過去的準確記錄。它會把戰爭的本來麵目告訴沒有戰爭體驗的人。


    這是一部真實的記錄,既不是731部隊的贖罪記,也並非追究部隊人員個人責任的一本書。在這支部隊的人員中,有的人在戰爭結束30多年以後依然是終身負罪,隱瞞著戰時經曆,從社會上沉淪下去;也有人以該部隊的活體實驗為基礎在學術界或實業界成為名利雙收的人。雖說同樣都是人,但是,731部隊既是束縛他們人生的一副沉重的枷鎖,也是他們取得功名地位的土壤和跳板。


    為了不讓《惡魔的飽食》重演


    民主主義這個東西,從本質上來說是脆弱的,它本身又包含有違反民主主義的主義思想。如果不承認破壞和顛覆自己的敵對思想的存在,民主主義也就不能存在。在這裏,它存在著體製上的脆弱性和註定的命運。


    曆史證明:存在著民主的敵人,一旦成了敵人(法西斯主義=獨裁主義)的天下,再次收複民主主義就不得不付出大量流血的代價。在對敵人持續不斷抱有懷疑和警惕的基礎上,好不容易才能維持住民主主義。


    為了不讓《惡魔的飽食》重演,對於有可能威脅民主主義的東西,無論多麽小的跡象,也都不能忽視。我們對民主主義的敵人怎樣警惕都不會過分的。如果通過這本紀實能夠重申這一點的話,那麽,筆者將會感到再幸福不過了。


    作者、採訪和作品……


    對於完成這本紀實作出最大貢獻的是我最好的一位朋友下裏正樹。他從全國各地搜集來的大量的資料在我身邊堆積如山。


    以往的純文學性的私小說1,作家把題材置於自己身邊封閉性的日常生活瑣事中,脫離同社會的瓜葛,描寫封閉的隱士世界,幾乎不需要有採訪能力。


    1日本文學中自然主義發展起來的文學形式,多以第一人稱,寫生活瑣事的小說。——譯者注


    但是,作家的關心一旦在時間和空間上擴大開來,作品世界加深了同社會之間的聯繫,那麽,作家就不得不從日常身邊瑣事中跳出來。


    伴隨物質文明的高度發展,信息日益泛濫,它在時間和空間上開放了讀者和作者的關心。


    對於描寫再現開放了的世界,作者的經驗是不足的。在描繪作者未經曆過的世界時,送來現實之風的則是採訪活動。在這裏,作家的採訪能力同作品的成功與否有著極大的關係。


    但是,作家並不一定具備採訪能力,作者個人的釆訪也是有限度的。我多次親身體會到:我自己去直接採訪,對方反而不願意談情況。再者,作者直接進行採訪,把感情過分轉入對象,筆下往往就會缺乏冷靜,也就難以做到同對象保持一定距離進行仔細的觀察。


    在寫社會影響較大的作品時,作家往往有進行合作的支持者,但合作者通常得不到讚揚,而僅僅是一個在背後賣力氣的人,也就是說:“一將功成萬骨枯。”由於這一緣故,一部難得的作品,理應開拓出更大的空間,取得更多延伸的收穫。僅停留於一部作品,會以一種不明朗的形式而告


    我們兩人的協作


    使《惡魔的飽食》結出豐碩果實的是我們兩人的協作(同心同德的共同作業)。重要的是為讀者提供了“好的作品”。在序言中寫的“我們”,就是包含這個意思。


    在這一工作中,我們是同心同德的。兩個人之間經常保持著聯繫,一邊就採訪對象以及搜集到的資料進行熱烈的研究討論,一邊寫《惡魔的飽食》。現在該是請讀者對這一成果發表意見的時候了。


    我在寫《惡魔的飽食》的同時,還根據從731部隊獲得的主題和材料為《野性時代》月刊寫連載小說《新人證》,採取齊頭並進的辦法。《惡魔的飽食》是一部紀實,《新人證》是作為小說而加以升華。把一個主題同時寫成紀實和小說,對我來說,也是初次嚐試。


    向許多協助者深表謝意


    最後,我要向自始至終給予協助的戶上健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謝,向多次接受我們採訪要求的許多原731部隊人員以及有關人員深表謝意。我很想把他們的姓名一一列出來表示感謝,但是尊重原部隊人員至今仍顧忌出頭露麵的意向,和在紀實中一樣,全部都隱匿了他們的姓名。


    再重複一遍,寫這部紀實的目的並非追究個人的責任,而是填補曆史上一段空白,記錄真實的戰爭體驗,在抑製重演戰爭蠢事上發揮一臂之力。


    在原部隊人員中,自然有不少人對我們的採訪採取拒絕態度,抱有反感。估計許多人對於我們把他們叫做“惡魔”會感到憤慨。因為他們認為這些事情不是個人而是根據國家的命令,“為了國家”而幹出來的。


    對於那些理解這部紀實的意義,並對我們予以協助的各位原部隊人員,我們要表示深切的感謝,這些協助過我們的各位的處境也許會變得更加困難。我懷著謝意把這紀實獻給他們。


    終身負罪重,


    病毒跳蚤襲人傷,


    吸血把病造。


    這雖然是原部隊人員作的一首俳句,但是原731部隊人員終身負罪是沉重的,恐怕在今後的人生中,是無法把它卸下來的。731部隊提出的理由和說明的意義都是無用的。重要的是真實,是這部記錄,終身負罪的分量也就是真實的重量。雖說是為了國家,但是犯下的罪行還是罪行,刑法上的責任另當別論,應該正視在戰爭中犯下的罪行。


    《惡魔的飽食》是絕對不能重演的錯誤,人類有睿智使它不再重蹈覆轍。我是堅信這種睿智的,就此結束這部紀實吧!


    附記一 “曆史上被隱瞞了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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