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要離在喊:“孫先生是活祭要離嗎?”


    “孫先生是早知道結果的呀……”


    “孫先生,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


    就是這兒了,慶忌在這兒葬命於青銅之戈,要離在這兒沉沒。


    現在,澎湃的江濤聲中,他好像又聽到了那淒悽慘慘的悲鳴。


    “田狄,可是有人在喊叫?”


    “沒有,沒有啊,將軍,是江水的聲音,江水嗚嗚咽咽的,像哭。”


    是的,像哭。


    “田狄,你看見那江上漂的是什麽?”


    “怕是一段木頭罷。”


    “噢。”


    “是木頭。從上遊漂來的。”


    是的,不是要離,當然不是。當然是木頭。


    可是他打了個冷戰,也許是江風襲袖,有幾許涼意?


    “將軍,”


    “我對你說什麽來著?”


    “啊,先生。叫將軍叫順了,還真不好改口。先生,走吧。”


    他一迴身,又站住了。


    蘆花!


    蘆花依舊,蘆花依舊!紛紛披披的蘆葦,如千萬支亂縱的銅戈相搏。而那蘆花,層層疊疊的,在夕陽的照耀下,像一群染著血的白鶴。他呆呆地看著,心頭升騰起一種悲壯的情緒,悲壯之中,又有一些悲哀。


    悲哀是因為要離麽?。


    “先生,天晚了。”


    “……”


    “先生真是要看遍天下戰地麽?離開姑蘇日子不少了,夫人和少夫人會惦記的。是不是……”


    “走吧,不要嗦。”


    田狄隻好跟著孫武漫遊,向東,又向西。


    姑蘇,越來越遠了。


    走了多少路,田狄也說不清楚。


    一日,孫武二人投宿黃河壺口附近一小小的館驛。


    孫武一進館驛的門,主人便上下打量著他們,聽孫武說了一句:“請備幾樣小菜下飯,收拾一幹淨去處安頓我們主僕兩個。”主人便喜形於色,問:“敢問先生可是姓孫?”


    孫武詫異,道:“你從何得知?”


    “這麽說,是孫先生了?”


    孫武:“敝姓陳。”


    田狄說:“我家先生姓陳,不姓孫。你搞錯了。”


    主人:“姓陳也罷,姓孫也好。酒菜已準備好,房間也已準備停當,小人在此恭迎先生多時了,請吧。”說畢,躬身作一長揖,便忙不迭地跑到後堂,將早就準備好的菜端將上來,瓜菇菜豆之外,還有黃河鯉魚。也有酒,陶罐蠟封,罐上刻工刻了三個字“姑蘇紅”。


    孫武看見“姑蘇紅”三個字,笑了,笑沒了眼睛。


    主人:“先生,還中意罷?”


    孫武:“且請懸壺人前來陪我飲酒。”


    主人:“懸壺?什麽懸壺?”


    田狄:“我家先生是說,把你館驛中的江湖郎中喚來吃酒。”


    館驛主人“啊”了一聲,目瞪口呆。


    孫武還在笑,喊了一聲:“頡乙,還不出來吃酒,還等什麽?”


    一聲唿喚,那張生得奇奇怪怪的臉,從後堂閃了出來,正是頡乙!


    “頡乙在此恭候孫將軍!”


    孫武哈哈大笑,隨即便開了酒罐的蠟封,姑蘇紅的醇香,立即在小小館驛裏舖展。孫武眯眼作出陶醉狀,斟了兩盞酒,道:“好你個頡乙,總是如此這般的神出鬼沒!你從何得知孫武到此小小的館驛來投宿?莫非又是神算?”


    頡乙道:“不不,這次不是神算,不是。頡乙在山中採藥,偶見將軍飄然而過,便尾隨在後,要在此館驛給將軍一個驚喜。”


    孫武:“那麽,館驛主人怎地會認出我來呢?”


    “將軍,身後有眼!”


    “你頡乙便是他身後之眼?”


    “頡乙囑咐這館驛主人,但見一身材奇偉,聽得口中是齊國口音,便是孫武孫將軍了,我這裏是眼耳並用。可是將軍一下子便吼出我的名字,未知是否在戎馬倥傯之餘,又通了卜筮之數?”


    孫武說:“你是眼耳並用,孫武乃是眼耳口鼻五官,上下同欲。兵法雲,上下同欲者勝。孫武眼見這館驛之院落,有黃芪,當歸,鼻子便聞到了你頡乙的味道;耳聽得館驛主人聽到‘郎中’二字便驚嘆了一聲,便知你頡乙又在弄些神秘;再見這‘姑蘇紅’,不是至友,誰人知道孫武偏愛?你我在郢都相見之時,每餐必有此君。還有,我口中直唿你頡乙之名,實在是一詐啊!”


    頡乙:“哈哈,孫子兵法曰,兵以詐立!來來,難得他鄉相見,今宵一醉方休!”


    兩人說說笑笑,把姑蘇紅全部吸幹,孫武搖搖陶罐不響,才遺憾地作罷。


    頡乙:“孫將軍,你道是頡乙隻是來此請你吃酒麽?”


    “該不是勸我‘當歸’吧?”


    “不是。頡乙得知,明日傍晚,將有當今世上兩位奇人相逢,將軍不可錯過了機會。”


    “奇人?比你頡乙還要奇嗎?”


    “頡乙在這二位奇人麵前,哪敢言一個奇字?他們二位,高山仰止,頡乙不過是一粒塵埃;他們是海上鯤鵬,頡乙不過車轍中之一小魚耳。”


    孫武:“哦?到底是誰?”


    “老子,還有孔子。”


    孫武:“啊!”


    頡乙:“老子,孔子,再加上你孫子,三‘子’之會,豈非天下一大幸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世有老子,孫子,孔子,才有禮樂,有兵經,有大道,頡乙成全這一件大事,實在是三生有幸。”


    孫武:“田狄,告訴館驛主人,我要沐浴更衣。”


    次日傍晚,夕陽化在霞雲之中,滿天如熔了金,亮得閃眼。黃河挾帶著泥沙,自天而落。渾黃的激流砰濺,像花兒頃刻間開了又謝,表現著瞬間的生死和輝煌。而黃褐色的山岩卻是嚴峻地,嚴肅地,永恆地注視著黃河之水奔騰,拋舉和跌落。


    孫武與頡乙在一巨大的石板上坐著,以五子棋為戲。


    孫武望了望移動的日影道:“頡乙先生,你賺我在此已有兩個時辰了,怎麽還不見人影兒?”


    頡乙:“稍安勿躁。”


    孫武把手中石子投入奔騰的壺口瀑布,連一個聲響也無。


    孫武呆呆地望著瀑布,若有所思。


    頡乙到高處,引頸而望,忽然喊了一聲:“來了!”


    孫武放眼望去:但見一東一西,一位駕車而來,一位騎牛而行,兩位老者,行至一個三岔路口,駕車的下了車,騎牛的下了牛,坐在三岔路口。黃河瀑布的聲音,如雷霆疾走,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頡乙:“孫將軍,待我前去通報一聲。”


    孫武:“不必了。”


    說著,孫武便向那三岔路口走去。


    瀑布聲漸漸拋在了身後,琴聲升起來了。孫武看見,彈琴的老者大約是孔夫子,身邊侍著的不知是哪位弟子。那老者生得精瘦,花白頭發,天靈蓋處發已脫個幹淨,看得見光光的頭頂,四周是“丘陵”起伏,中央卻是低穀。眼睛眯著,肅穆沉靜。嘴唇包不住上牙齒。坐得很直。手指在七弦之上疾徐有致地彈奏。不遠的地方,又有一老者坐著,想這位便是老聃,說不清這老者年高幾何,隻見老者滿臉皺褶,稀落的白發,很長的白鬍鬚。他的樣子好像是在睡覺,麵容安詳,無悲無喜,兩手放在腿上麵,右手在下,左手在上,兩手的大指互相抵著。老子身後不遠處,是一個小童,在看著老牛吃草。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孫子大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韓靜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韓靜霆並收藏孫子大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