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瓦哈哈大笑。


    蔡昭侯如坐針氈。


    囊瓦咄咄逼人地敬酒,蔡昭侯硬著頭皮喝了下去,覺得滿嘴都泛著苦味兒。


    囊瓦笑說:“昭侯身上穿戴的寶物,還打算帶迴去麽?”


    蔡昭侯完全明白了囊瓦的用意了。這囊瓦,兇頑,暴戾,貪心,而且毫不掩飾。但蔡昭侯雖為小國之侯,畢竟也是一國之主,尊嚴還是要的。他冷笑道:“昭侯向楚國君王朝貢獻寶,已經獻過了。承蒙大王不棄,設宴款待,無奈國事匆忙,昭侯又不勝酒力,就此向楚國大王辭別了!”


    蔡昭侯要逃避。


    囊瓦驕橫地伸開兩臂:“且慢!”


    蔡侯隨從將軍鑒早已按捺不住,上前護著蔡國之君:“怎麽?令尹難道要我蔡國之君當眾脫了裘服,裸體走出楚國之宮麽?令尹豈非欺我蔡國無人?”


    囊瓦哈哈大笑。


    “將軍誤會了。我泱泱楚國,實乃禮儀之邦,豈有輕慢一國諸侯之理?囊瓦實在是覺得昭侯應該盡興。來來來,這位將軍請!”


    囊瓦說著,將盛一升酒的爵,換成可盛三升酒的觶,不由分說,舉起連飲三觶。


    將軍鑒也奉陪三觶。


    蔡昭侯向楚王作揖道:“謝楚王款待,昭侯拜辭。”


    楚昭王說:“不必著急,寡人還沒盡興。”


    一句話把蔡昭侯定住,他不敢動作了。


    囊瓦笑了笑。


    將軍鑒年方二十,血氣方剛,人也好勝,說:“既是楚國君王未能興盡,本將軍願略施小技,以博眾位一笑。”


    楚昭王就喜歡這個,連聲說妙。


    蔡國將軍鑒向殿堂之外走去,那裏陳著一隻三足兩耳,圓腹巨鼎。這專盛五味的寶器,重有數百斤,平常須在鼎的兩耳穿了木槓,由人抬著才能移動。煮肉時,按照習慣,可將豬羊之類牲畜,肢解為二體,七體,或者二十一體。今日,煮的是全牲,整個兒一頭豬宰殺去皮後,在鑊中煮熟,置於鼎中。青銅之鼎,加上整豬,分量之沉重,可想而知。將軍鑒今日實在是氣不忿兒,要逞一時之勇,全身之力,為蔡國挽迴麵子。他來到鼎前,雙足叉開,兩手抓住了鼎的兩隻足,運足了氣力,大叫一聲,舉起了銅鼎,鼎中的沸湯,一滴未灑。


    席上的人全都拍掌喝彩。蔡昭侯笑了,很得意。


    囊瓦也連連叫好,道:“將軍膂力過人,囊瓦佩服。待我也來試上一試,請勿見笑。”


    說著,囊瓦走過去,單手去將那鼎提了起來舉過了頭。


    將軍鑒啞口無言。蔡昭侯臉白了,瞠目結舌。堂上一片喧騰。


    囊瓦手中之鼎卻不急於放下,隻是擎著,好像是擎著一座搖搖欲墜的大山。鼎中有肉湯,隨時都可能傾灑,人們在喧囂之後,都不敢再作聲了,都定定地看著那隻鼎,害怕它傾斜。囊瓦麵不改色,驕矜地環視四座,又把目光停留在蔡侯身上,大叫:“倘蔡侯賜我裘服佩玉,囊瓦可以一手舉一個!”


    這迴簡直是在威脅了,是在明日張膽地索要了。


    蔡昭侯咬緊牙關不答應。


    將軍鑒手按長劍柄,隨時準備在發生不測的時候拚殺,舍了性命救主。


    楚昭王看得高興,道:“囊瓦!寡人賜你黃金百兩!”


    囊瓦這才放下了銅鼎謝恩。


    事情並沒有結束,囊瓦並未善罷幹休。宴席散了,蔡昭侯迴到臨時住所,想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忙收拾行囊,準備一走了之。不料,前門,後門,已被囊瓦派兵丁封住,蔡侯及隨從被軟禁了起來。


    一禁就是三年!


    後來,蔡昭侯才知道,唐成公此時此刻也遭到了同樣的際遇,原因是因為成公到楚國朝貢時騎的“肅爽”之馬,囊瓦看了眼紅。唐成公不肯將馬給了囊瓦,也被扣了起來。三年之後,唐成公的寶馬“肅爽”,歸到了囊瓦名下,牽到了囊瓦的馬廄,唐成公才得以脫身。蔡昭侯本意是咬住了牙關,不舍其裘服佩玉的,經不住本國來看望他和疏通關節的卿大夫,苦苦央求他以國事為重,而且,囊瓦最後放出話來,一日之內,腦袋和寶貝任選其一。蔡侯隻得忍辱揮淚,脫了裘服送給囊瓦。


    佩玉沒有給囊瓦,他要人帶話給囊瓦:“除非玉碎,死不從命”。


    囊瓦給蔡侯留了一半兒麵子,沒有再追要佩玉,放了一條生路。


    蔡昭侯趕緊逃竄,出了楚國。


    曉行夜宿,來在了長江上遊,舟船北溯,便是漢水,依漢水北望,便是他的蔡國了。


    三年受辱,三年去國懷鄉,一旦望見漢水,蔡昭侯忍不住麵朝北方大放悲聲,嚎啕大哭。將軍鑒也痛哭失聲。蔡侯將那塊佩玉拿在手中,把玩良久,忽然將玉擲入了江中。


    “漢水蒼天作證!寡人日後若再南渡去朝貢楚國,叫我像這塊佩玉一樣葬身大川!叫我不得全屍!天下誰能伐楚,寡人願作前鋒!”


    將軍鑒割破了中指,把血滴在江裏,道:“他日再赴漢水南下,必為大王取囊瓦項上人頭!”


    這一天終於來了。這一天來得是如此的艱難!


    起因是楚昭王尋隙派令尹囊瓦和沈尹戍率領大軍團團圍住了蔡國。舊恨未消,又添新仇,小小的蔡國,在狂妄的囊瓦戟下,難道不是一隻一碰即破的雞卵麽?更何況,隨囊瓦出師的沈尹戍,久經殺場,足智多謀,更使楚軍如虎添翼。


    蔡侯又到他藏寶的宮中去了,躲在他的寶貝之間,又大哭了一場。


    思前想後,心如熱釜。


    默默地曆數天下諸侯,而今能與強楚一爭長短的,隻有吳國了。


    想到吳國,自然想到了將軍孫武和伍子胥。


    還有孫武那刃加於肩,流血如注,麵不改色的士卒;還有那伍子胥指揮的大翌、突冒……威風凜凜的舟師。


    蔡侯把將軍鑒召到了他的藏珍樓,拉著將軍鑒的手,看遍了他的奇珍異寶,說:“我請將軍來,是因為蔡國存亡都在將軍身上了。請將軍突圍去到吳國搬兵求助。你看——哪些珍寶能打動吳國大王的,拿去吧拿去吧拿去吧……”


    生性軟弱的蔡侯又泣不成聲了,他說畢,看也不看將軍鑒,狠了心,隨他拿什麽去朝貢。


    將軍鑒沒動手。


    蔡侯:“拿呀,為何不拿?”


    將軍鑒說:“君侯當務之急,不是要取悅於吳王,而是要取信於吳王!”


    “我明白了。”


    “君侯意下如何。”


    “帶……走吧。”


    蔡侯隻有一個兒子幹在身邊,可是為了解燃眉之急,他也隻有咬咬牙,讓將軍鑒帶到吳國做人質。將軍鑒咕嗵跪倒,說:“請君侯放心,君侯為蔡國交出了公子幹,我也將帶上三歲的獨生兒子馳到吳國去的——這才是為治眼前的瘡,把心頭肉也剜了嗬,可不這樣又有什麽辦法呢?”


    說著,潸然淚下。


    當夜,將軍鑒率十餘名單騎,拚命衝殺突圍,去吳國搬兵。黑夜裏,十餘人奮力揮戈亂斬亂殺,不知是何等地艱辛卓絕,隻知道騎兵全部陣亡,蔡侯之子受些輕傷,卻活著,將軍鑒抱著三歲的幼子馳,一根毫毛也未損。將軍鑒一夜廝殺,人已變了模樣,渾身上下,到處是戈傷,雖未傷及要害,也是血跡斑斑了,頭上的兜鍪早已不知去向,臉上糊滿了血痂,唯眼白和牙齒是幹淨的。他的戰馬連累帶傷,倒下再也起不來了。他自己,像一片落葉落在了吳國君臣麵前,暈倒了。吳王闔閭命人給將軍鑒喝了些熱湯,將軍鑒跪倒剛要說話,闔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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