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天長籲。


    他終於把漪羅帶迴了府邸。


    他甚至想把漪羅捆綁起來。


    不。這是不行的。


    他安頓帛女熱湯熱水照料漪羅,漪羅水米不進。


    終於,漪羅睡了。


    倒插著門,睡了整整一個白天。


    夜裏,漪羅又逃走了,逃得無影無蹤。漪羅走時,除掉帶了一點自己從前的衣物外,還帶走了那張斷了商弦的瑤琴。


    第12章 孫武拜將軍


    吳王台上孫武執意斬二妃以正軍法,大王闔閭驚詫,焦急,惱怒,心裏揪得疼。他萬不得已,選擇了拂袖而去的方式,心裏叫罵著:“隨這豎子去”,維護了王者的尊嚴。他頭也不迴地走了,王後和隨從人等都清楚大王餘怒未消,就全都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跟著,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走錯一步路,甚至不敢弄出一點兒聲音來。闔閭是坐車子,沿九曲之路迴宮的。也是駕車的侍從活該倒黴,闔閭下車的時候,袍子的角兒讓駕車的侍從踩住了,闔閭忽然間雙眉豎入鬢角,瘋狂地咆哮:


    “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也敢來找寡人的麻煩!來呀,寡人賞他個宮刑,叫他去受!”


    駕車的是個生得很俊秀的年輕人,嚇得磕頭如搗蒜,淚流滿麵,連聲央求“大王饒恕”。


    闔閭理也不理。


    為什麽偏偏要對這無辜的人處以宮刑?宮刑乃是五種刑法之一,源於遠古苗族,原稱刑,是專為處罰男女淫亂的刑法,僅次於死刑,極為殘酷。男子受此刑,要被割去生殖器。傷口常常腐爛,發出難聞的臭味兒,因此又稱“腐刑”。行刑要在“蠶室”,即在生著火,沒有風的恆溫地下室裏進行。被處以宮刑的人,一日受刑,數月折磨,終生痛苦。


    誰知道大王闔閭這會兒想的是什麽?


    也沒人知道大王是不是把這駕車的人,假設成了一意孤行的孫武?


    駕車的人慘叫著,被拖走受宮刑之“賞”去了。


    闔閭的心裏得到了些許平衡?


    當晚,闔閭沒有吃飯,夜裏默默地合衣而睡。


    六日閉門不見朝臣。


    那伍子胥,在吳王台上,空自做了一番“監軍”。眼瞅著孫武一意孤行,他手心兒裏捏著一把汗。及至大王闔閭“不看了”,心中才稍稍安寧了一點兒。後來便去攔阻暴跳如雷的夫差,幫助孫武把這場危險的“遊戲”做到底。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孫武已經是一根線兒上的螞蚱了,他應該也隻能是孫武的同謀。如果不是因為兩位美妃是大王闔閭的心肝兒寶貝,他會立即贊同並且幫助孫武將二妃殺死完事的。他不得不顧及大王的意願和情緒,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君王能接納並且重用孫武,他深知孫武對於吳國是何等地舉足輕重。等到大王闔閭自己找了個台階兒,離開了吳王台,伍子胥便巴不得孫武趕緊對二妃下斧子,快些殺雞給猴兒看。結果當然是令人滿意的,那些婦人,在孫武的嚴厲的軍令之下,全部變成了敢於衝殺嗜血的士卒,這使他如釋重負,越發地敬重和推崇孫武了。


    可是,大王闔閭頃刻間丟了兩位妃子,心裏的疙瘩那麽容易就解開了麽?


    他做事從來是死不迴頭的。他還要進諫。他想趁熱打鐵,促成這件大事。


    他還是動了一番心思,唯恐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說不動大王闔閭,便去遊說王弟夫概,請夫概出馬,和他一道去向吳王進諫。


    吳宮教戰的當日晚上,伍子胥專程去拜會夫概。


    夫概和顏悅色地聽伍子胥說活。


    “夫概將軍,昨日孫武教戰於後宮五百婦人,手段如何?”


    “前無古人。”


    “後有來者嗎?”


    “依夫概之見,天下也許隻有伍子胥伍大夫可以與之同日而語。這話是不過分的,決非阿諛之辭。伍大夫為王兄成功地一次又一次謀劃大事,訓練軍卒,開鑿胥溪,修建都城。出可以為將,入可以為相,夫概一向是敬重伍大夫的。”


    “伍子胥怎敢與孫先生相比?天下隻有一個孫武,天下隻有一部《孫子兵法》。”


    “世有伍子胥,才有孫武。”


    “夫概將軍過獎了。伍子胥來拜謁夫概將軍的意思是——”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夫概將軍絕頂聰明。”


    “如此說,伍大夫就不要拉我去做傻事了!王兄一日之間丟了兩位愛妃,正在火頭兒上,現在去進諫,哪怕是隻提孫武這兩個字,王兄也要雷霆震怒的。”


    “夫概將軍明哲保身?”


    “伍大夫不可以這樣說的。”


    “那好,伍子胥自己去碰個頭破血流!”


    “哈哈,隻怕是伍大夫的頭也不好一碰再碰的。王兄如果在暴怒之下駁迴伍大夫的麵子,還好再迴旋麽?”


    “將軍的意思?”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夫概拉住了伍子胥的手,親熱地撫摸,撫摸得伍子胥心裏起毛,渾身生雞皮疙瘩:“夫概聽說有人去尋找丟失的羊,看見前麵的岔路,唯恐誤入歧途,痛哭著就返迴去了。哦,我可不是勸伍大夫放棄夙願,隻是勸你不可走入歧路。何不耐心靜等些時日?待王兄心頭的怒火平複些了,夫概當然要和伍大夫一同促成這件美事。來來來,你隨我來。”


    伍子胥不知夫概要做什麽。


    夫概把伍子胥拉到了院子裏,指著天上的星河,說:


    “伍大夫請看,夫概剛剛觀過天象,有客星侵犯了君王的星座,這是很不吉利的。唯有等那王星與客星相安無事,才好動作。”


    伍子胥抬頭看著夜空。浩渺的星河,鬥柄倒轉,神秘而又深邃,


    他長嘆了一聲。


    “隻怕孫武耐不住寂寞啊!”


    “倘若孫先生不棄,願意……”夫概又想重提請孫武到他府邸來的舊話,突然又打住了,改口道:“明日我進宮去看看王兄的氣色,再與伍大夫商量,如何?”


    也隻好如此了。


    孫武在吳宮教戰之後的心境,主要還不是耐得住耐不住寂寞的問題,而是從未有過的惆悵和焦煩。吳王台上一聲令下,一斧子砍出了許許多多的頭緒。特別是漪羅的逃走,給他帶來的情感上的失落,是擺脫不了的。坐在那裏,想奮筆寫點什麽排遣愁煩,要研墨,會叫出漪羅的名字;想在七弦琴上訴說幽憤,發現漪羅不僅已經將琴帶走,而且將琴韻也帶走了。他鬼使神差地到二位妃子的墳墓那兒又去尋了一迴,連漪羅的蹤跡也沒找到。他暗自苦笑,責備自己,孫武嗬孫武,你什麽時候也變得如此這般兒女情長了?


    至於大王闔閭能否實現拜他為將的諾言,更是連想也不敢想了。吳王台上他砍了兩斧子,一斧砍在大王闔閭心上,一斧落在王子夫差心上,也就是說,不僅闔閭為吳國君王的年月,他別指望;就是來日夫差即位,也不必妄想了。


    孫武整理行裝,已經準備迴羅浮山去躬耕田畝去了。一念及此,十分滄然,內心充滿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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