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聽了就臉紅,卻很高興的樣子。


    指導員從來不和啞女一起吃飯,他在食堂裏和兵們一起吃。


    晚上熄燈以後,指導員就來到李勝明的豬舍旁那間宿舍裏,指導員說:今天咱倆在一起擠一擠。


    李勝明就疑惑地望著指導員,指導員又說:晚上我還要查崗,怕影響你嫂子休息。


    李勝明便把身子往床裏挪了挪,在這之前,指導員經常找李勝明談心聊天,有時倆人說得晚了,指導員便不迴宿舍了,經常和李勝明擠在一張床上。李勝明為睡得舒服些,在床裏又加了一塊木板,床便寬大了一些。


    指導員躺在床上,滿腹心事的樣子,久久不能入睡,他不停地吸菸,一會坐起一會躺下,李勝明不好意思先睡,也陪著指導員。


    他沒話找話地說:嫂子這人挺好的,念過書,字也寫得好看。


    指導員就無聲地嘆口氣。


    李勝明的腦海裏不知為什麽閃現出月娥的影子,他不明白指導員為什麽要嘆氣。他又想起白天看報紙時,啞女問他的話。他便問:指導員,你說真的要打仗麽?


    指導員愣了一下,彈了彈菸灰說:真要是打,那就好了。當兵為的是啥?獻身疆場,保衛祖國是頭一條,也不枉活了一世。


    李勝明就說:那是。想了想又說:嫂子想生個孩子呢。


    指導員就顯得很煩躁,他悲哀地嘆了口氣。


    李勝明便不說話了,躺在床上呆呆地想,他又一次想到了月娥,他也不知這一段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總是沒緣由地想起月娥。


    指導員最後還是躺下了,指導員睡得並不踏實,他不時地起床走出去,過一陣又迴來了。李勝明不知道指導員這是怎麽了。


    6


    田壯收到張芳的一封來信,信中說,高聾子死了。


    高聾子死之前沒有一點跡象,他本來好好的。早晨吃完飯後,他坐在榮軍院的小鬆樹林裏,照例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高聾子每次聽收音機,都把音量調到最大,並且放在耳邊,其他一些老軍人也聚在他的身邊,一起收聽新聞聯播。


    高聾子就聽到了某國當局反華的種種行徑,新聞還說,某國部隊開槍開炮打死打傷我邊民多少多少。高聾子就大聲疾唿王八犢子,沒良心的東西。高聾子似乎還想咒罵些什麽,沒有來得及罵出口,便一頭栽倒在地,昏迷了過去,人事不省。高聾子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醫生說是腦出血。


    田壯讀到這一消息,他的渾身不停地顫抖,這麽多年了,他一直把高聾子當成自己的父親。他又想起小時候,他跑到榮軍院裏,坐在高聾子的腿上,一遍遍聽著那些久遠的戰爭故事。高聾子無兒無女,從朝鮮戰場上迴來,就住進了榮軍院,他也喜歡老排長留下的這個孩子。榮軍院每逢過年過節總要發一些好吃的,高聾子捨不得吃,總是等著田壯來,讓他把這些東西拿迴去。高聾子經常摸著他的頭,看著一天天長大的田壯,嘴裏喃喃地說:要是老田在該多好啊。


    田壯漸漸大了,他不僅把高聾子當成了親人,每次看見高聾子便讓他想起父親,那個他在照片上見過的瘦瘦的挎著短槍的誌願軍排長。每次感到孤獨無依的時候,他一見到高聾子,心裏便踏實了。高聾子是他依傍的一棵樹,此時,這棵樹猝然倒下了。


    田壯又想起當兵前,因為父親身份不明,高聾子帶著一幫老軍人走進政府大院為自己討個公道。終於成功了,他順利地來到了部隊。一晃三年了,他沒有忘記高聾子。高聾子不識字,他無法給他寫信,每次寫信都是寫給張芳,結尾處都讓張芳代問高叔叔好。張芳每次寫信也總是把高聾子的叮嚀寫在信裏,他思念著這位老兵,他想,有一天迴到山鎮,去看望他。他還沒有見過自己穿軍裝的樣子,他想告訴他:他長大了,已經是班長了,還有上唇剛冒出的鬍鬚。田壯要讓高叔叔看一看,昔日他眼裏的孩子已經是個大人了。他這樣想時,覺得是一個孩子在向父親顯示自己的成熟,高叔叔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替父親高興。可是,這一切高叔叔都沒有看到。


    田壯讀完了張芳的信後,跑到機場空曠的草地上,大哭了一場。他的心裏蒼涼而又悲哀,大哭一場之後,心裏覺得好受了一些。他來到軍人服務社買了一些紙,趁晚上沒人時,他躲在連隊院外的角落裏把紙燒了,他跪在那堆點燃的紙前,嘴裏一遍遍說:高叔叔走好哇。眼淚再一次湧了出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高聾子站在他身旁,手撫著他的頭說:孩子,你真的長大了。當兵就是為了打仗,你爹是個好樣的。他哭了,在夢中哭醒了。醒來之後,他便久久地睡不著了。他又一次想到了母親張香蘭,從離家到現在,他一次也沒有給她寫信。她卻不時地求人給他寫信,每次信中都說:孩子,在外麵可要當心吶,自己要學會照顧自己,媽沒啥本事,能把你拉扯大,也算對得起你爹了,你爹臨走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我能為他生個兒子,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你現在又到了部隊,媽隻有一個盼頭,希望你有個出息,我知道,在家時你就恨媽,媽不怪你,有一天等你有了兒女,你會明白的。有空就給媽寫封信,不寫也沒啥,隻要你好,媽就放心……


    他每次讀了母親的信,心裏都不是個味,他恨母親,因為母親的名聲,使他在同學老師麵前抬不起頭來,他還記得上小學三年級時的那年冬天,清早出門的時候,他看見雪地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張香蘭是大破鞋,田壯是大破鞋的兒子。他知道這字是誰寫的,因為昨天他和班裏叫“二嘎”的小夥伴吵了一架,今天一早,二嘎就來報複他了。他幾腳踏平了雪地上那行字,瘋了似地向學校跑去,剛進教室他就看見了二嘎,二嘎正在和幾個同學說著什麽,看見他進來便不說了,隻聽見“轟”的一聲大笑。那一次,他不要命了似的沖向了二嘎,他把二嘎按在身下。後來二嘎哭了,一邊哭一邊說:你媽張香蘭就是個大破鞋,一幫同學也在一旁起鬧。以後他家的院牆上,經常出現抽象的圖畫,它們出自幾個惡作劇的同學之手,畫的是一個長頭發女人,手裏牽著一個男孩,旁邊是一個屁股很大的男人,畫旁還分別寫有每個人的名字,最後是一排字:張香蘭是個破鞋。“破鞋”這一字眼,對這些孩子們來說既神秘又刺激,他們朦朧地知道,隻有壞女人勾引壞男人才叫“破鞋”,他們覺得一遍又一遍地說“破鞋”這一字眼,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於是,這群惡作劇的孩子,便想盡一切辦法,通過不同手段來宣洩他們心中那份神秘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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