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啞女,那是他當戰士時訂的婚,那時他覺得一個農村孩子能找一個城裏女人,雖是啞巴,也算般配。他發現自己成了“廢”人之後曾躲到沒人處,瘋狂地哭了一迴,後來他又一次冷靜了下來,他想到了啞女和自己的將來。但他對自己的“殘廢”難以言說,於是他千方百計地躲避著啞女。那一刻他覺得對不住啞女,他曾深深地感到愧疚。


    他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之後,他的心情有了很大的變化,也使他失去了許多信心。他想自己一個農村兵,得到了,也失去了,這也許就是命運了,他相信了命運。於是從他心靈深處,深深地同情著農村兵,他對他們友好,在前途上,生活上,他都空前絕後地投入極大的熱情。他時常覺得今天的農村兵就是昨天的自己。他關心他們,愛護他們,就是愛護自己,關懷自己。他從農村兵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寄託。從以前的關班長到今天的李勝明,都是這樣。


    兵們理解齊指導員這一切之後,當然是許多年之後了。當他們許多年之後,再迴過頭來迴想當年的齊指導員所有的言行時,他們就理解了他,不僅僅是理解,有的還是深深的同情,連同他的寄託,他在農村兵身上尋找著自己,重溫著自己過去的影子。


    指導員已經三十二歲了,啞女比他要小上幾歲,可兩個人仍沒有孩子。


    關班長還說:他當了四年兵,從沒見過指導員休過一次假,也就是說,指導員已經有四年沒有迴家了。但指導員因為c肝每年都要到師衛生隊住上一陣。指導員住院的日子,和他每年休假的日子相等。


    李勝明自從來到警衛連後,指導員找李勝明談心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李勝明還從沒有見過這麽平易近人的領導,便從內心裏格外感動。指導員找李勝明談心的時候,總是先說一些連隊的事,然後再說一些國內國外的大事,這樣拉拉雜雜地說上一氣之後,便讓李勝明說自己的事。最後李勝明沒什麽可說的了,便把家裏的情況也說了。當說到母親病逝,父親還不上欠下的債的事時,李勝明的眼圈就紅了。


    指導員就很溫暖地說:你努力吧。


    李勝明聽了這話,就似乎看到了未來的希望,然後發自肺腑地說:指導員,你以後要多幫助我。


    指導員就伸出手,先握了李勝明的手,就那麽用勁地握著,最後又拍著他的肩膀說:努力吧,以後有什麽事多和我談談,我會幫助你的。


    指導員就笑了。


    李勝明覺得曙光並不遙遠了,覺得在以後的生活中有了奔頭。


    田壯摘掉假領後,心裏空蕩了許多。


    李勝明就對田壯說,不帶就不帶吧,指導員怪是怪點,但他也是好心。田壯不說什麽,他覺得很對不起張芳的一片真心。在以後的日子裏,他經常在枕下拿出假領,看上一會兒。每次看到假領,他似乎便覺得離張芳很近了。


    他在空閑下來時,便給張芳寫信,他每次去信,張芳也總是及時地迴信。一種嶄新的情感在田壯的心頭孕育著。


    3


    新兵連結束不久,白曄接到了一封原父母所在學校的來信,來信中說:父母的問題已經得到了平反,希望她能夠迴山鎮參加父母的平反大會。


    白曄迴到了山鎮。


    開會那天,父母的遺像懸掛在主席台上,政府的領導和學校領導都參加了這次大會,平反大會結束後,又補開了一個極為隆重的追悼大會。哀樂響起來時,白曄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她跑到主席台上,跪在父母的遺像前放聲大哭。一切都像夢一樣過去了,哀樂像潮水一樣向她湧來,童年的往事像滿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在她眼前飄著,母親慘死的場景,還有父親死時那份冷靜和絕望,都像昨天發生的事。以前她沒有這樣大悲大慟,是因為她已把這份巨大的悲哀埋在了心底,她無法哭訴,也沒人去聽,這個世界上沒了親人,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她不願見任何人,那時她想把自己深深地封閉起來。


    今天父母的問題,終於有了一個公正的說法,在哀樂聲中,她感受到了那份悲哀,她哭著,哭出了十幾年埋藏在心底的積怨,哭出了所有的委屈和憤怒。


    那次她在山鎮停留了三天。她又迴到了父母留給她的那兩間小屋裏,屋裏的一切依舊,還和她走時一模一樣。陳老師夫婦每隔兩天便會來到小屋裏打掃一下衛生,屋裏的一切光潔如初。她在內心裏感激陳老師夫婦,沒有他們一家的照顧,也許她也便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她把政府補發給父母的錢如數交給了陳老師夫婦。她想自己用不著錢,全當對幹爹幹娘的迴報。陳老師夫婦卻說:孩子,你父母的錢我們不要,你現在用不上,就留著將來用吧,包括你父母留給你的一切。


    她真誠地留下了錢,一身輕鬆地迴到了部隊。


    迴到部隊沒多久,陳老師夫婦把那筆錢的存摺給她寄來了,並寫了封信,信中告訴她,“半雞”自殺了,劉副鎮長在文革中屬於“三種人”也被隔離審查了。


    “半雞”是從學校會議室裏跳下樓去的,和當年母親一樣,不同的是,“半雞”已經瘋了,兩個月前他就接到了“停職”檢查的命令,但從他成為“半雞”之後,就已經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老婆孩子也離開了他,支撐著他活下去的惟一願望就是再向上爬一爬,眼見著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半雞”脆弱的神經終於崩潰了。瘋了的“半雞”便從樓上跳了下去,一切便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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