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六八年夏季的一個下午,邊亞軍本來已經約了一個女朋友去吃飯,周奉天突然親自來約他去中山公園劃船。


    “奉天,我不去了,已經約了女朋友。”


    “我還約了陳成,”周奉天十分為難地說,“如果你不去,會很尷尬的。”


    “能不能改個時間?”


    “來不及了,約了十幾個人。”


    邊亞軍隻得和周奉天一起去了中山公園。他們一共十三個人,先在園內閑逛了一陣,然後買足了汽水、糕點,分租了六條船下水。


    邊亞軍始終沒有弄明白,為什麽要在中山公園劃船呢?


    在全北京,甚至是全中國,再也沒有一地方比在中山公園劃船更沒意思了。高大嚴整的灰牆下,一條又短又窄的筒子河,就像是北京城裏的死胡同,令人有四麵碰壁之感。


    也許,當人沿著命運安排的路走下去時,總有一天會四麵碰壁的。


    陳成與邊亞軍同劃一條船,他似乎也毫無興致,兩眼呆呆地看著岸邊的花叢出神。


    “陳成,看什麽呢?”


    “花。今年的花開得鮮艷、好看。”


    “你是不是想女人了?”


    “是啊。女人就像花一樣,開過了,也就枯萎了。”


    “那就趁著鮮艷的時候,趕快下手摘吧!”


    “我捨不得,摘下來,幹得更快。”


    正在這時,出事了。有人在岸上大聲地喊叫著:“劃船的佛爺們,上來!”


    岸上,站滿了老紅衛兵,有上百人。他們都拿著刀杖棍棒,氣勢洶洶的,好不嚇人。


    倒黴!邊亞軍想,碰上洗佛爺的人了。他見陳成已拔出了刀,就立即掉轉船頭,向岸上急速劃去。


    安慧欣不僅是溜冰場上的皇後,還是許多自詡為英雄的男孩子們心目中的公主。在這眾多的追求者中,她初步篩選出了兩個。兩個人都姓張,被安慧欣戲稱為張大和張二。張大魁偉健壯,粗豪直慡,酷似段兵。但安慧欣覺得張大遠不如段兵深沉有力、敢作敢當。


    張二英俊瀟灑,機謀過人,安慧欣把他當成了邊亞軍的替身。但是她覺得張二遠不如邊亞軍男子漢。


    安慧欣喜歡和男人玩,也會玩男人。當年,為了她,段兵和邊亞軍進行過殊死決鬥。那種驚心動魄、慘烈絕倫的場景,既使她恐懼,更令她興奮,不敢為女人去死的男人,還能叫男人嗎?張大和張二,你們也必須經受這種血的考驗。


    於是,她今天與張大手拉手地逛一迴街,明天又與張二肩並肩地吃一頓飯。張大寫給她的情書讓她不經意中交給了張二;張二送給她的照片被她粗心大意地露給了張大。


    久而久之,張大和張二終於下決心要決鬥一場,以決定安慧欣的終身。安慧欣兩邊奔走,給雙方加油鼓勁兒,又穿針引線地安排了時間和地點。時間就是今天下午,地點定在中山公園的筒子河邊。


    問題是,張大和張二畢竟不是段兵、邊亞軍,他們都沒有單打獨鬥的勇氣。於是各約了五十餘人前來助陣。這些幫手本來都是一個圈裏的牲口,互相之間不是同學,就是朋友,甚至有兄弟倆分別來幫張大和張二的。結果是,決鬥還沒開始,幫手們就合群了。


    張大和張二被孤零零地晾在了人群外邊,既是獎品又兼臨時裁判員的安慧欣一再慫恿,兩個人隻是互相瞪著眼,絕沒有準備下手的意思。


    安慧欣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說:“不是敵人,就是朋友。你們倆拉拉手吧,或者擁抱一下,親個嘴兒,至於我,已經名花有主兒了。”


    “誰?”二張緊張地看著安慧欣。


    “不是你,也不是你,我的男朋友是個真正的男子漢,而你們充其量隻是個大男孩子。”


    羞辱使二張低下頭、紅了臉,事情本來到此就可以了,但是安慧欣又說:“你們看……”她指著筒子河上的幾條遊船對二張說:“那幾條船上的人都是佛爺,長得最帥、最有風度的那個人叫邊亞軍。兩年以前,我就把自己交給了他。”這是安慧欣所犯的一個最嚴重的錯誤。玩男人可以,但是不能玩火。


    二張被激怒了:“佛爺?好吧,老子們正缺錢花呢!”


    邊亞軍也犯了一個錯誤。船快到岸邊時,他突然收住了槳。船緩緩地滑行了幾米,停住了。


    “怎麽迴事?”正持刀準備躍上岸牆的陳成迴過頭來,不解地問。


    “安慧欣,”邊亞軍痛苦地說,“我不願意讓她看見我。”


    “必須趕快上岸,周奉天已經上去了,刀槍無情,混戰中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亞軍,快劃!”


    邊亞軍猛然醒悟過來,操起槳拚命向岸上劃去。但是,他晚了,晚了一分鍾。


    周奉天是第一個跳上岸牆的。上岸以後,他提著一柄木槳,立刻向二張撲了過去。在他身後,緊緊跟隨著寶安、順子和幾個如虎似狼的玩兒主。


    二張並排站在最前麵,他們似乎沒有恐慌,臉上甚至還帶有輕蔑的笑。因為他們身後有上百名武裝的打手,特別是,還有安慧欣。


    但是,他們也沒有應戰的準備。敵人已經撲到麵前了,他們還隻是輕蔑地笑,似乎這種輕蔑,是他們克敵製勝的唯一法寶。


    周奉天在離二張還有十幾米遠時就舉起了木槳,玩兒命地撲向二張。木槳帶著唿嘯聲砸向二張的頭。在這瞬間,微笑還滯留在二張的臉上,身子卻慌亂地躲閃開木槳。


    木槳緊貼著二張的肩膀砸在了水泥地麵上。槳葉粉碎,木片四濺,粗重的木槳沒有傷著他們的身體,飛濺的木片卻驚了他們的魂。二張轉身就跑,但是晚了,寶安和順子一人一刀,把他們放倒在地上。


    緊接著,周奉天帶著身後的十幾個人,旋風般地沖向聚在一起的人群。群龍無首,一百多名英雄立刻被這股急遽襲來的旋風吹得星散,四下裏逃開了。周奉天停住腳,得意地笑了,他沒有遇到一個抵抗者。


    這是周奉天所犯的錯誤。有抵抗者,而且是個女人。


    此時,邊亞軍和陳成也已飛速地躍上岸牆,但是一切都晚了。


    安慧欣拿著一把鋼絲鎖,突然從花叢中閃出身來,掄起鋼絲鎖砸向周奉天。周奉天發覺有人襲擊時也晚了。他慌忙橫舉起槳柄招架,鎖身被架住了,鎖頭順勢砸在他的頭上,周奉天的身子晃了幾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寶安和順子的兩把尖刀立刻指向了安慧欣。


    以為自己親手打死了人,安慧欣也恐慌了。她慌亂地向後退著,但是,沒處可退了,高大繁密的灌木花叢擋住了她。她背靠著花叢,頭上和臉旁伸過來幾朵嬌嫩、鮮艷的花團。鮮花映襯著那張美艷絕倫的臉,使她顯得更加生動、嫵媚。美女和鮮花,人生中最絕妙的畫麵。


    邊亞軍剛剛來得及看見這幅畫麵一眼,另一幅血淋淋的畫麵就出現在他眼前:兩把尖刀刺向鮮花,刺向安慧欣的臉。花瓣紛紛落下;臉,卻盛開出血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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