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疆平靜地看著周奉天,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周奉天看看寶安,又看了看身後的弟兄們,痛苦地說:“好吧,我跟你們走,聽憑你的發落。”


    說完,他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側身繞過陳北疆和劉南征,向胡同中走去。


    陳北疆遲疑了一下,還是下了決心。她對劉南征說:“先把他帶到你們學校去,好好地收拾他。”


    劉南征會意地點點頭。


    臨走前,陳北疆又看了一眼那幾個仍持刀貼牆而立的流氓,示意田建國帶著人留在這裏。田建國一揮手,二十幾個紅衛兵立刻持槍舞棒地擁了上去。


    兵分兩路,終於使紅衛兵喪失了一次打死周奉天的機會。


    兩年以後,當他們再次得到這種機會時,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三分鍾以後,在胡同外麵的大街上和胡同中間王星敏的家門前,幾乎同時發生了惡鬥。


    走出胡同口,周奉天立刻就加快了腳步。一個高個子紅衛兵緊追幾步,伸手抓住了他的後衣領。周奉天帶著他又往前掙了幾步,猛地轉過身來,對準他的胃部狠狠地蹬了一腳。


    大個子“哎喲”了一聲,跌倒在地上。緊接著,周奉天從腰裏拔出一把大號刮刀,一刀將第一個衝上來的紅衛兵刺倒。然後,他往後退了幾步,掏出一個小玻璃瓶,高舉在頭頂上,對著亂成一團的紅衛兵們大叫一聲:“誰也別動!”


    “炸藥。”有人驚叫了一聲,往後退縮。


    劉南征舉著壘球棒,向周奉天撲過去。


    寶安那張被血水抹花了的臉,那雙噴射著仇恨的紅眼睛,都讓田建國感到一陣恐懼。他示意自己的人往後稍微退一點兒,同時,自己也退了半步。


    心理上的這一絲膽怯立即被對方利用了。


    就在田建國剛要向後退而還沒抬腳的瞬間,寶安和順子大喊了一聲,兩把尖刀同時向他撲了過去。田建國在慌亂中用手擋刀子,手掌一下子被刺穿了。身邊的另一個紅衛兵被刺中脖子,眼一翻,跌倒在牆腳根下。


    順子身後的那五個亡命徒,像五隻惡狼似的撲進人群。


    刀光、鮮血、驚唿、慘叫……


    胡同太窄了,拚命往外逃跑的人擠成一團,身後,是緊緊追過來的七把帶血的刀子……


    誰也沒有來得及抵抗。


    在劉南征撲過來的同時,周奉天把小瓶裏的濃硫酸甩進了人群。頓時,人群亂了。


    劉南征的臉上、胸前一陣灼熱,左眼角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眼前一片火光,什麽也看不見。這時,周奉天的那把大號刀子刺向他的胸口。


    陳北疆沒有一點兒慌亂的神情。手背上沾了幾滴硫酸,鑽心地疼。這反而使她感到很舒服,心情也莫名其妙地愉快起來。疼,能使她保持冷靜。


    她揮舞著皮帶,像抽打那些跪在自己腳下毫無反抗力的小流氓似的,向兇猛撲上來的周奉天抽過去。隻一皮帶,周奉天的刮刀就被打掉在地上。


    在她身後的胡同裏,七隻紅了眼的狼號叫著沖了出來。


    自己身邊的紅衛兵們已開始四散逃跑了。


    她挽著劉南征的胳膊,平靜地說:“我們也該走了。”


    事後,陳北疆安慰劉南征和田建國說:“在打群架方麵,我們還遠不如這些流氓。一是心軟手也軟,而對方是心黑手狠的;第二,我們還是一支沒經驗和少訓練的隊伍,而對方幾乎就是職業殺手。沒有關係,我們以後也會強起來。”


    的確,兩年以後,劉南征們已經有了很多的經驗;而且,在打砸搶中也逐漸形成了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湧現出一批心和手都黑透了的打手。但是,到那時,他們已經是跡近流氓了。


    21


    大家都按約定的時間來到北京火車站。一共是五個人:周奉天、邊亞軍、順子、寶安和王星敏。本來,陳成也要來的,後來不知為什麽又改變了主意,自己一個人去了上海。


    列車是紅衛兵大串聯專列,直發大西北的蘭州。王星敏的計劃是先西北再西南,然後經廣州去上海,再從上海乘船去東北,繞國土一周。其他人對於去什麽地方無所謂,跟著王星敏走就是了。


    車上擠滿了穿著土黃軍服的紅衛兵小將,行李架上和座椅下都是人。寶安用肩膀和怒罵開出一條路,終於擠上了車。順子掏出自帶的通用鑰匙打開一間乘務員室的門。


    小屋僅三平方米大,但是與車廂內那哄亂的氣氛相比,顯得格外清靜。一共有兩個睡鋪,王星敏獨占了上鋪,四個漢子擠在下麵。


    車開出北京站以後,乘務員來了。他剛一推開門,就看見了一把明晃晃的蒙古刀和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嚇得立刻關門退了出去,一直到火車在蘭州站停穩了的時候,他再也沒露過麵。


    同一列火車的另一節車廂裏,十幾個紅衛兵領袖坐得也很舒服,他們是在列車沒有放人登車時,提前在車上占好了座位。他們中間,有陳北疆、劉南征、段兵、田建國和安慧欣。


    陳北疆獨自占了一個三人座椅,斜倚在車窗前,看著窗外的街燈一盞一盞地向後移動,火車緩緩地開出了北京城。


    她不禁一陣心醉,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淚。她愛北京,因為,這裏不僅是整個民族的中心,而且,王星敏還在北京。


    火車急馳在西部的崇山峻嶺中和廣袤的原野上時,她一直在想著王星敏。


    乘務員室內,幾個人邊吃香蕉邊胡扯著。順子說,咱們每個人都應該有個代號。大家都說好。


    周奉天笑著說:“順子就叫狐狸吧,邊亞軍是狼,寶安是豹子。我,當狗熊就行了。”


    大家都笑。順子說:“星敏姐呢?叫鳳凰吧!”


    正在上鋪看書的王星敏冷冷地說:“我是麻雀,四害之一。”


    劉南征和段兵湊近陳北疆的身邊,低聲告訴她:“最近,老紅衛兵們發起成立了首都紅衛兵聯合行動委員會。”


    “幼稚。”陳北疆冷冷地說。


    窗外,是一片廣袤、荒涼的黃土地。


    在蘭州火車站,陳北疆恍恍惚惚地似乎看見了王星敏。


    她懷疑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時,潮水般的人流把一切都淹沒了。


    這些人,蝗蟲般的人,她真恨。


    22


    她們再見麵時,已經是一九六七年的元旦了。


    那天,在山西和河北交界的太行山上,隔著一條窄窄的清漳河東源,相向走著兩支徒步進行長征串聯的隊伍。從他們的袖章上看,都是首都紅衛兵。


    王星敏、周奉天等五人剛剛走過邢台地震災區,繞道邯鄲,溯清漳河北上,向大寨進發。


    陳北疆和劉南征等五人是從大寨出來後,沿清漳河南下。


    陳北疆說:“在太行山上找一塊合適的地方,先做一段時間發動群眾的工作,準備將來上山打遊擊。”


    兩支隊伍相遇在溪澗的最窄處。山澗深、溪流急,雖然能夠清楚地看見對方的一顰一笑,但是誰也無法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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