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一動不動,喘著粗氣說,很多人像你這樣問我。太多了,我記不清了。


    劉漢泰挽起褲腳,露出左腿上那個醒目的疤痕。老馬搖搖頭,說腿上吃過我槍子兒的人太多了,我記不清了。劉漢泰報出家門,老馬眼睛一亮,表示想起來了。然後,他鬆開拐杖,掀起老頭衫,指著左肺部的一條刀疤說,這是你給我留下的,再往這兒偏一點點,我就沒命了。劉漢泰愣怔著,他看到老馬身上有許多疤痕,各種形狀的疤痕。老馬又說,你那個疤不算啥,我身上有11處,不信,你過來數數。


    劉漢泰隻覺得眼花繚亂。他聽到老馬又咕噥道,要是每次我槍口再往上抬半寸,很多人腦殼就碎了,你也是。老馬閉上眼睛,邊說邊抬起右手,食指做了個勾扳機的動作。


    在夕陽的餘暉裏,劉漢泰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仿佛他的腦殼真的被老馬擊碎了。


    一隻羊其實怎樣


    楊瑞霞


    對於我來說,我的生命無意中為我存留了一些印跡,一些人或者事情,另外,還有一隻羊。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家裏有過一隻羊,是一隻綿羊。


    它肯定是在很小的時候被買來的。可我完全不記得它小時候的樣子。在我的印象裏它是一隻很大的羊。它健壯、肥碩、高傲、沉穩,一副成年人的模樣。在我小的時候,我分不清一個人和一隻羊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我把它當成是家裏的一口人,而且是一個大人。當時糧食很緊張,父親42元錢的工資,養活全家6口人。在這種情況下,一隻羊能長成那樣的特例,除了一家人——當然包括羊在內的相濡以沫之外,似乎不可能再有別的什麽解釋了。


    我家的這隻羊,在我的思維定式尚未形成時走近了我,我沒有那些現有的經驗,所以我覺得它所有的作為都渾然天成,非常自然。


    首先,它決不逆來順受。當然,如果確實是它錯了,它會沉默著聽你教訓,可是如果錯的是你,是你無緣無故地欺負了它,它不會善罷甘休,用現在的話說,它是一定要討個說法的。記得有一次,我二哥牽著它去地裏吃草,二哥當時的思維還沉浸在頭天晚上看的電影《地雷戰》裏,他撿了一根棍子,叉開腿對羊做了一個日本鬼子劈刺刀的動作,同時喊了一聲“八格牙魯”,他太輕視了一隻羊有可能對這個動作做出的反應。綿羊當時發了一下怔,不知它頭天晚上是不是也和二哥一起看了那場電影,反正它當即判斷出了這個動作所具有的侮辱性,它把頭一低,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二哥見它來勢兇猛,嚇得轉身就跑,它在後麵奮起直追,一直追出三四裏地。最後二哥向它舉手投降,它才和二哥和好如初。還有一次,鄰居家的小夥子在手心裏放了很小的一點幹糧渣,然後非常誇張地招唿它。它不想辜負別人的好意,走了過去。等它弄明白發生的事情,它選擇了輕蔑地離開,在離開的過程中卻又出乎意料地轉身給了正在得意的那人一個教訓,使他記住了捉弄一隻羊會得到什麽樣的報應。同樣它的行為也導致了圍觀者的一片大驚小怪。是呀,一隻羊怎麽可能有這麽強的自尊心呢?怎麽可能張揚自己的個性呢?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一向沉默的它突然放聲大叫,低沉的聲音表達著一種焦慮,父親出門,一看原來大風吹開了院門,家裏剛買的半大山羊跑出了院子。是大綿羊的警覺使家裏避免了一筆不小的損失。所以你同樣也沒見過會看家的羊吧。另外還有它的聰明,它的聰明不但讓幼時的我覺得非常神秘,即使到今天,我還感覺到幾分詭異。


    有天中午,我媽有事出去,把羊關進了羊欄,還在羊欄的出口處擋了一塊菜板,把我關進了屋壁,然後鎖上了院門。和羊單獨相處的時候,我從不敢擅自到它跟前去,所以我一個下午沒有出屋。後來大概羊和我一樣等得不耐煩了,要不就是它想知道我在做什麽,隻聽哐當一聲,羊抵碎了菜板,自己把自己放出來了。然後它直奔房門,用頭一下下撞門。我知道它是過來找我了,我當時的反應是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於是我撩起床單,鑽到了床下。過了一會兒,聽不到撞門聲,我從床下探出腦袋朝外張望,忽然看見大綿羊正把前腿搭在外麵窗台上,抻著頭朝屋裏張望。可能是它的臉太長了,影響了視線,它竟然把頭側過去,用一隻眼緊貼窗玻璃,所以它的姿勢和表情看上去都格外的怪異,我在這隻羊的窺視下絕望地哭了起來。


    當初買這隻羊,肯定是要養大後賣掉補貼家用的,可它的種種不同凡響,讓它一次次拖延了離家的時間。然而一隻羊的最後結局總難擺脫,那是它的宿命。而對於我來說,與它相處的經曆,則是一種緣分。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碰到一隻羊,它非常體麵地走過來,用流利的漢語或者英語同我打招唿,我會很自然地同它交談,而且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一隻羊其實是怎樣的。


    山鄉的五月


    金光


    天剛蒙蒙亮,根西就聽見父親地起了床,他翻了一個身又睡著了。這一覺他睡得好香,醒來已經是上午10點了,他洗了把臉,就坐在屋簷下看書。媽從灶房出來時說,根西,去窯場地叫你大迴來吃飯。根西放下手中的書,朝窯場地走去。


    五月的山鄉,到處都是金燦燦的顏色,田裏熟透了的小麥散發出醉人的芳香。根西走在田埂上,看到了他童年的影子。18歲那年,在父親的奔忙中他從這裏走出去,上了市技校,畢業後就到市一家化工廠當了一名化驗員。根西走著走著,禁不住隨手掐了一棵麥穗兒在手裏揉搓起來,然後展開手掌用嘴一吹,留下一把嫩嫩的青麥,嘴一張嚼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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