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莉莉起初表情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隨後臉脹得通紅,她鬆開小張望的手,讓他先去玩滑梯,看著孩子的背影離開後,她扭頭對我說道: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找到這裏來了。說吧?你究竟想幹嗎?”


    “我……你應該明白……”,我囁嚅道。


    “不,我不明白!”馬莉莉幾乎喊出聲來,臉更紅了,“張望,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看看你們……”,我見她都急成了這樣,就進一步緩和口氣,說道,“你們還好吧?”


    “我們?這是什麽話?我們是誰?張望,告訴你,在李市,這裏隻有我,其他人與你毫無關係,懂了嗎?”馬莉莉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尖,隨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被厲色內荏的馬莉莉激怒了,於是指了指那個正從滑梯上下來的男孩,問道,“那麽,請你告訴我:他為什麽也叫張望?”


    “哈哈哈,”馬莉莉有些失態地大笑了幾聲,說道,“你申請過自己姓名的專利權麽?笑話,我想給自己的兒子取什麽名字就取什麽名字,管你什麽事……”


    “可是,畢竟我們有過那種關係,你敢保證,這孩子與我毫無關係麽?”


    “我保證!”


    馬莉莉脫口而出。


    還能說什麽呢,我感覺自己已經無話可說了,再繼續糾纏下去,隻能是自討沒趣。於是我說了聲“再見”,就匆匆朝園外走去,剛鑽進計程車裏,手機響了,馬莉莉問道,“你準備去哪兒?”“這不用你操心吧?”我沒好氣地說道,“我去哪兒與你有關係嗎?”“這樣吧,我看現在已經是午飯時間了,既然你來了,無論怎麽說我還是應該請你吃餐飯的,”馬莉莉語氣變得溫柔起來,“你說呢?”我看了看時間:12點40分,“好吧,我也餓了,你說去哪兒碰麵?”“‘謝先生’如何?你應該記得那地方吧?”“好的,一會兒見。”


    “謝先生”酒店是當年我離開李市前夕曾去過幾次的一家酒店,也是在那裏,我請馬莉莉吃了最後一頓晚餐。至今我還對這家酒店的“溜溜肉”印象深刻,後來我在別處再也沒有吃到過這麽令口齒生香的肥豬肉。那時候我們真的很窮啊,在來到李市後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倆的積蓄就花了個精光。馬莉莉提議說,我們一起去跑場子吧。我說我可不彈古箏。那你會鋼琴吧,你彈我唱,她說。她在李市有很多歌舞廳的朋友,很快人家就讓我們去試試,並給我們開出了每晚一百八十元的價錢,條件是馬莉莉要唱五首歌。我們連續跑了八天場子,這才又有了些積蓄,付過房費後,馬莉莉提議去“謝先生”犒勞一下自己,以前她基本上是不沾肥肉的,可在嚐過這裏的‘溜溜肉’後,後來每次來她都搶著點這份菜。


    “來份‘溜溜肉’,”再次見麵坐下後,我們倆幾乎看著菜單同時對服務員說道。服務員笑了。馬莉莉看了我一眼,補充道,“那就來雙份吧。”


    我不知道再說什麽了,盡管很想再說點什麽,可話題剛冒出來,又覺得沒有必要了。氣氛很壓抑。“溜溜肉”怎麽也吃不出以前那種味道了。我沒有喝酒,喝了杯酸奶,後來就用餐巾蹭了蹭嘴唇,坐在一旁抽菸。半小時後,馬莉莉付了帳,我們各自東西,走了好遠後我才發現分別時我們連“再見”也沒有說一聲。


    與馬莉莉的見麵使我的心情變得糟糕之極,晚上,我又找馬大為喝酒了,但最後是他付的帳,“反正都是你自己的錢,就不要和我推來推去了,”他攙扶著我歪歪倒倒地迴到招待所,打了盆熱水幫我擦臉,“張兄弟,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他不再叫我“張總”,這使我感覺親近了許多,“我是個粗人,沒什麽文化,但是為什麽我反而覺得我比你快樂呢?是不是所有的文化人都喜歡自尋煩惱啊?”馬大為滿臉誠懇地望著我,給我的感覺是,他原本是個快樂的人,可是因為我的不快樂,而他又把我當成了朋友,所以才招致了他也跟著不快樂起來,或者說,是因為這些他難以理解的問題使他變得不快樂了。


    “你說得對,我不快樂,”我喃喃道,“但我沒有自尋煩惱,而是被煩惱纏上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兄弟我,你究竟有什麽煩惱呢?”馬大為拿起我放在床頭櫃上的煙盒,從中抖出兩支,用打火機一併點燃,然後將一支塞進我嘴裏。


    我吸了口煙,心想,說說也無妨吧,反正他不過是我這段行程裏的一個過客,今後也不會對我的生活構成什麽影響。於是,我就一五一十地對他講述了這件事情的全過程,從收到那些信件開始,一直講到中午與馬莉莉的見麵,最後,我問道,“你說我能不煩惱嗎?我都想放棄追查了呢。”


    馬大為一直抽著煙靜靜地聽我講完,末了,他猛拍了一下大腿,說道,“你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你的煩惱也就是兄弟我的煩惱。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兄弟我,我就去幫你把這件事情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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