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市公安局大門處。


    著一身灰藍色警服的衛拾安大闊步往外,才下了兩節台階,就被熟悉的聲音叫停了腳步。


    他轉身,招唿:“劉支隊。”


    刑警支隊長劉海快步靠近,抬臂費力搭上得意下屬的肩背,哥倆好般抱怨:“你小子,表彰大會一結束人就跑沒影了,後麵的采訪不管了?”


    衛拾安垂眸,淡淡懟迴去:“您老跑的不也挺快。”


    同樣不想被采訪的劉海表情訕訕,眼神飄忽,那心虛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做人領導的架子。


    猜大隊長應該沒什麽事,衛拾安索性繼續往外走去。


    劉海趕忙抬腳跟上:“你今天開車了吧?沒急事就送我去一趟鹿氏百貨。”


    已經來到停車場的衛拾安拉開吉普車後門,將警帽與資料丟在座位上,又打開空調給暴曬下的車子降溫,才站到幾步外的樹蔭下,問:“您自己的車呢?”


    見狀,劉海一邊跟著往樹蔭底下挪,一邊拿下帽子,讓不剩幾根頭發的腦袋透透氣:“送修了...這鬼天氣是不是越來越熱了?”


    的確很熱,所以沒等空調降溫兩分鍾,感覺車座不燙屁股,兩人就急急坐進了車裏...


    =


    自98年福利分房終止,海城的私有房產便風起雲湧了起來。


    從前荒涼偏僻的北郊處,高樓建築、商業街道陸續拔地而起。


    僅僅5年的功夫,就成了海城最為繁華熱鬧的心髒地帶,也是大眾口中的新區。


    而市公安局則在老區。


    衛拾安驅車穿過蜿蜒狹窄的古街老巷。


    在經過又一個拐彎後,視線就豁然開朗了起來。


    一個彎,卻像是跨越時空的分割線,將蘊含了厚重歲月的石板青瓦,與簇新的林立高樓區分的明明白白。


    劉海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忍不住感慨:“還是這邊的路平整寬敞...對了,頂多明年,咱們單位也搬到新區了,這事你知道吧?”


    衛拾安:“聽說過。”


    劉海笑了:“新單位離鹿氏百貨走路就五分鍾,那裏頭吃喝玩樂都有,兔崽子們肯定高興壞了。”


    衛拾安跟著勾了勾唇角:“那也得有時間。”


    “也是。”誰不知道刑警忙,別說去消遣了,有案件的時候,睡覺都是奢侈,這可真是個悲傷的事,劉海抽出一根煙點上,順勢換了個話題:“哎,難得有假,不打算迴去看看?”


    衛拾安不是本地人,不過離的也不算遠,開車大概兩個多小時,想到家裏老太太念叨人的本事,男人慣來淩厲的眉眼染上了無奈:“迴,老魏家今天辦謝師宴,吃過飯就迴去。”


    劉海一拍腦門:“是了,他家小子考上了公安大學,前些日子還跟我嘚瑟來著。”


    自家魏副隊最近的確很是得意,衛拾安笑著邀請:“一起?”


    “不了,我還有事,隨個份子就成。”說話間,劉海已經從皮包裏抽出兩百塊錢遞了出去。


    衛拾安拒絕:“老魏不收禮。”


    劉海將錢硬塞過來:“沒多少,就是個心意,你先帶過去,不收再說。”


    “也行。”衛拾安做不來拉拉扯扯,接過錢放進口袋,又問:“還有一個紅綠燈就到了,您在哪個門下?”


    劉海坐直身體:“這就到了?北門吧,涼快些。”


    衛拾安也不問領導幹啥去,一腳油門,很快就將車子停到了靠近北門的路邊。


    劉海推門下車,習慣性將皮包夾在腋下,剛要迴頭揮別,就見得意下屬也跟著推開車門。


    他納悶:“你咋下來了?”臭小子啥時候這麽禮貌了?


    衛拾安沒迴話,隻是將架在鼻梁上的墨鏡拿開,又眯眼確定沒看錯,才道:“屋頂有人。”


    劉海猛然抬頭,鹿氏百貨的頂樓邊緣處,果然有一抹白色身影。


    距離有些遠,說不清楚是人在晃,還是裙擺飛揚,唯一可以肯定的,應該是名女性。


    衛拾安:“隻能看到背影,不一定就是跳樓。”


    “那也得上去瞧瞧,萬一真是想不開的,報警估計也來不及了。”劉海臉色不大好看,雖說這類救援跟他們刑偵大隊沒有直接的關係,但身為警察,看到了就不可能不管。


    這話衛拾安認同,所以他撂下句“我借繩上去看看”,人便朝著百貨大樓快跑而去...


    =


    鹿韭的心情很不好。


    今天是她22歲生日。


    按照慣例,一家人會共進晚餐。


    鹿韭不想錯過與家人的團聚,隻能將未婚夫的約會挪到中午。


    又因心懷歉意,她硬是提前兩個小時出門,準備去自家商場給未婚夫挑個禮物,算作補償與驚喜。


    本來會是很美好的一天。


    卻不想,未婚夫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嚇。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鹿韭依舊想不明白,她的未婚夫李澤為什麽會抱另一個女人?


    就因為那人崴腳倒在他懷裏?


    可當時李澤身旁還跟著幾個人,男女都有,哪裏就需要他不避嫌的去公主抱?


    鹿韭承認被家人嗬護的有些單純,脾氣也略溫軟,但並不代表她傻。


    大庭廣眾,還是在自家地盤,李澤這般作態,分明是沒將鹿家放在心上。


    鹿韭本來想上去質問的。


    但到底顧忌是自家的商場,鬧大了,被看笑話的也隻會是鹿家。


    所以在李澤一行人發現她之前,鹿韭就近避到了天台。


    正好她急需尋一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想一想後麵要怎麽麵對未婚夫。


    一邊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交情。


    一邊是他明目張膽擁人入懷的畫麵。


    鹿韭隻覺越想越為難。


    更叫她恍惚的是,腦袋裏開始斷斷續續冒出些奇怪的畫麵。


    萬籟俱寂的密林深山內,生長著口吐人語的巨木與粉花。


    端的是光怪陸離、匪夷所思。


    就在鹿韭眼前發黑,踉蹌著伸手欲扶什麽防止摔倒時,一道迅捷的黑影襲來,緊接著就是天旋地轉。


    再迴過神時,鹿韭整個人已經被撲倒。


    她仰躺在地,顧不上腦中多出的記憶,怔怔盯著半攏著自己,身穿警服的陌生高壯男人,分外莫名:“你...你...”什麽情況?


    對上視線的那一秒,衛拾安就明白自己誤會了,眼前人麵上沒有一絲走上絕路的麻木,但起身順帶將人拉起時,他還是沉聲教育了句:“往後不要坐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鹿韭眨了眨眼,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對方誤會了什麽。


    她想解釋百貨大樓建造時,為了杜絕不必要的麻煩,護欄外圍安裝了透明安全網,根本掉不下去。


    隻是話到嘴邊就又給咽了迴去,不管怎樣,自己好像都浪費了國家資源,隻得尷尬解釋:“警察叔叔,我不是想自殺。”


    話音剛落,鹿韭的臉頰就又漲到通紅,無他,蓋因眼前的警官明顯很年輕。


    衛拾安低頭解開腰間的繩子,完全不在意被同齡人喊叔叔,自從穿上警服後已經被叫習慣了。


    他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聯係正在尋找安全墊的劉隊,一邊迅速掃了眼女孩露在外麵的胳膊與腿,確定人沒有受傷,便轉身大步離開。


    男人極高,邁出的步伐也大,等迴過神的鹿韭追到樓梯口時,那道高壯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了。


    她有些泄氣...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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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家蠻有錢的。


    雖說與所謂的頂尖豪門沒法比,但在海城,也算有名有姓。


    所以當兩年前開發別墅區時,鹿家直接定了相鄰的兩套。


    按長輩的話說,家裏兩個女兒一人一套。


    隻是兩姐妹都沒成家,其中一套便一直空置著。


    鹿韭開著黃色甲殼蟲來到別墅停車庫,又從車庫電梯進到一樓。


    方文怡正在客廳修剪醒好的鮮花,看見女兒,不解問:“迴來啦?不是說要跟小澤那孩子一起過生日嗎?怎麽這麽快?”


    “有點事就迴來了,晚點再跟您說。”李澤的事情鹿韭不打算隱瞞父母,但不是這會兒,起碼等家人到齊。


    方文怡也沒多想:“迴來正好,快要下暴雨了,你在外頭開車我還不放心咧,對了,牡丹,生日蛋糕送過來了,店家還多贈送了幾個小的,在冰箱裏,你要不要先吃一個?”


    牡丹是鹿韭的小名。


    鹿韭又名牡丹、牡丹又名鹿韭,翻來覆去意義不變,由此可見,方文怡女士有多愛牡丹花:“不了,我先上樓洗個澡,出了一身汗。”主要是妝被熱花了,包裏又沒有卸妝用品,粘膩的難受。


    方文怡這才抬頭打量閨女,然後對著笑眼彎彎的小姑娘嫌棄趕人:“哎喲,瞧你那眼睛,都快趕上熊貓了,快去快去。”


    等人順著旋轉樓梯上去時,還不停念叨:“夏天出門就不要化妝了,你長那麽好看,哪要多此一舉...”


    鹿韭歎氣...那不是為了約會嘛。


    當然,眼下李澤在她這裏已經掀不起波瀾,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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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家的別墅攏共有五層,地上三層,地下兩層。


    鹿韭跟姐姐兩人住在三樓,各占一半。


    她推開臥室門,隨手將肩膀上的小皮包丟在桌上,無視包內開始震動的手機,徑直站到全身鏡跟前。


    都說解放後不許成精,誰又能想到,一道雷電劈下,如何也修煉不出人形的牡丹花妖,竟就投胎成了人。


    鹿韭抬手撫上鏡子,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打量起鏡中人。


    長及小腿的白色公主裙,又黑又直的及臀烏發,再加上當下最流行的厚重齊劉海,乖巧又文靜。


    好看是好看,符合李澤審美的好看,卻少了自身特色。


    且她是妖,即使是草木成精,也不該這般恭順。


    鹿韭抿了抿唇,拿出一個發箍將劉海推上去,又擰開水龍頭洗幹淨妝容,待露出精致白皙的額頭與翦水秋瞳,才滿意了幾分。


    好一會兒,她又將視線挪到纖長好看的手指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修煉?


    “牡丹?你洗澡了嗎?”


    敲門聲打斷了鹿韭的思緒,她轉身去開門。


    方文怡:“沒洗澡怎麽不接小澤的電話?都打到我這邊了。”說完,又上下打量閨女的麵色,雖沒瞧出委屈,卻還是關心問:“你倆吵架了?”


    對了,方才隻顧稀罕自己總算有了人類形態,都忘記李澤了。


    還有,按記憶中,自己似乎還為了得到未婚夫的愛,黑化又扭曲?


    想到這裏,鹿韭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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