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為恩師寫了《尋醫表》,八郎呈送給皇上,聽說皇上答應恩師可以『離本道東上』迴京醫病,為什麽沒有迴去呢?」


    「快別提此事了。提這事兒,老爺又會發脾氣的。《尋醫表》誰叫你寫的?是八郎吧?」


    「是呀。八郎對我說,恩師想迴京醫病,命我寫份《尋醫表》,皇上答應了才能離開興元迴京。」


    「是八郎背著老爺讓你寫的。事後八郎也沒講明白是他幹的,所以老爺還對你生氣哩。你千萬別提此事了。」


    李商隱這才明白,是八郎的主意。


    「老爺才不會讓你寫這種東西。他是條硬漢,忠於職守,寧死不折,寧死也不會離開山南西道的。」


    八郎心是好的,但事發後,應當承認是自己幹的才對。唉!這個八郎……自己為他背黑鍋吧。恩師死前是不能提這事兒,也不能向他解釋。這個黑鍋自己要背一輩子了。


    他們邊往裏走邊說著話。


    興元府的幕僚們都來跟李商隱打招唿。忽然看見劉蕡上前施禮,李商隱驚訝地問道:


    「啊!劉公蕡,您也被辟聘入幕,小弟實在不知,請恕罪。」


    「何罪之有?彭陽公在等你,快快進去吧。」


    劉蕡默默地向裏麵指了指,臉色悲戚,白發已經滿頭,聲音卻依然蒼勁宏亮,不減當年。


    李商隱點點頭,跟他暫別,繼續往前走。


    這時七郎和九郎從裏麵走出來,相互施禮寒暄後,商隱問道:


    「恩師怎麽樣?」


    「家父的腸胃不調,是老病,年輕時就這樣。這些年外任居多,尤其行軍打仗,宿無定所,食不分寒熱,飢餐露宿,腸胃不調,理之固然。唉!甘露之變後,家父耿直持正,又得罪了仇士良,晚年被謫貶到這寒苦之地,又有什麽辦法?」


    七郎抱怨著。他的身體也不好,自幼患有風痹症,腿膝疼痛,痼疾沉屙,久治無效,人消瘦多了,更顯得又細又高,眼圓烏黑,顴骨凸出,兩頰凹陷,一副柔弱不禁風吹的模樣。


    李商隱心疼地關切道:「七兄,你也要保重啊!看你瘦的……」


    七郎點點頭,神色黯然。


    「我看父親強了點,今晨喝了幾口米粥,很有精神,說義山今天準能趕來。還說你接到信,會馬不停蹄,日夜趕路,到興元府那快馬準要累趴下的。你看,都被父親言中了。」


    商隱甚覺奇怪。恩師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心思呢?連那快馬累倒爬不起來,都知道。


    「商隱,先到客房喝杯熱水,歇一會兒再去看老爺吧。」


    湘叔站在院中,指著西邊客房。客房裏已經備好炭火,打掃幹淨。


    「不,先去看恩師。」


    商隱心想,恩師肯定有話要囑託,或者有馬上要辦的事,不可耽誤。


    一行人,匆匆奔內室而去。


    二


    進得內室,來到彭陽公臥室前,老管家湘叔剛要進去通稟,隻聽從裏麵傳出彭陽公那剛毅、略有些嘶啞的聲音道:


    「是商隱嗎?快進來。」


    李商隱聽見恩師的唿喚,立即答應一聲,推門進去,隻見恩師已經坐起,在床上向自己招手。他連忙上前跪倒地上,行叩拜大禮。


    令狐楚微微頷首,又搖搖頭,張口想製止,又像要說些什麽,最後終於沒有放聲,隻在眼眶中,滾動著淚花,但轉瞬即逝,臉上又現出威嚴不可犯的樣子。


    行完大禮,不見恩師說話,李商隱沒敢站起身子,跪在地上又問了安,詢問了起居和病情,單單沒勸吃藥。


    湘叔有些不滿,斜睨他數次,想給他一個暗示。


    令狐楚終於問道:「商隱,老母親在東都可好?你的身體……有什麽毛病嗎?請醫生診診脈,吃幾副藥就可見好的。」


    「恩師,家母托您老之福尚好,也是上了點年紀,常常腸胃不調,肢體酸痛,請醫生開了幾個方子,學生在家親自煎藥嚐湯,家母之病現在已痊癒。至於學生之病,不值一提。學生命薄,壽之短長,早已命定,何必請醫診脈,何須藥石。」


    「哦!……」令狐楚似乎已經聽出商隱宛轉規勸之意,又似乎全然無覺,沉默半晌,又重提舊話,道:「看你身體,不比七郎強多少。七郎自幼得風痹症,每次診脈吃藥,沒讓人操心。七郎是個乖孩子。商隱,一定要保重身體,診脈吃藥很必要。要聽話。湘叔,那些人參,不要留了,給商隱七郎補一補。」


    說話多了點,令狐楚顯得很疲勞,眼皮抬不起來了,但在學生麵前,他還是堅持著說完最後一句話,向商隱擺擺手,讓他站起來,到外麵去休息。


    八郎在令狐楚身邊,輕輕扶著讓他躺下,然後把被蓋好。


    他一直陪在父親身旁,幾乎寸步不離,見父親已經閉上眼睛,也悄悄地跟著眾人退出臥室。


    「商隱!你怎麽搞的,才來?」八郎質問道。


    「我接到信,當天就上路了,沒耽誤一點時間。一路上,隻在餵馬飲馬時,才打個盹。」


    「那匹快馬都累死了!還躺在院子裏哩。商隱,你也該睡一會兒了。老爺喘口氣,不定什麽時候,還要叫你的。」


    湘叔不喜歡八郎,尤其討厭他的專橫無禮,在旁邊幫著商隱說公道話。


    八郎從左拾遺轉為左補闕,官升一級,已是從七品朝官,派頭更大了。來到興元府,他幾乎成了府尹,裏裏外外什麽都管,都是他一人說了算。他不理會老管家話裏的批評,繼續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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