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你可不能就這麽陣亡了,社員同誌還不都哭死啊。」周原說。


    「這人開車這麽快幹嗎?美國小青年也太兇了吧,你們倆救我命了。」


    「到了恩斯頓,會有人接我們嗎?他們是這樣說的嗎?」應強擔心更遠的問題。


    據周原說,他給恩斯頓外國學生處打電話,線路不清,隻能聽清支離破碎的短語或單字,那人問哪天到,他聽了半天,按照他的理解推理,應該是國際學生處會通知住在學生宿舍的中國學生會免費接車的。當時他還納悶,人家怎麽知道是哪個班次的。現在他弄明白了,因為就這麽一班車嘛。應強和老葛都有點將信將疑。


    「那裏的車站總該有出租汽車的。」老葛已經開始做最壞打算了。


    「到了恩斯頓,我們住哪兒呢?」應強又擔心另一個更實際的問題。


    他們問的都是周原心虛的問題,他覺得見鬼了,在上海這些事情當然是他一把罩的,從來都不會心虛,這是怎麽了。


    恩斯頓安營紮寨(2)


    「船到橋頭自會直,你們就是worry too much,兄弟們,放心吧,我是誰,我是我啊。到了那裏再說,美東你想露宿街頭人家都不讓的。」


    葛應二人就說周原,顧文宜電話裏明明講她新州有朋友,可以讓那人開大車來接的,你就是死活不讓,不知你是怎麽想的。周原心裏的不痛快,他們自然不曉得的。顧文宜說來人是她朋友的朋友。她自己來美也沒有多久,已經有朋友中的朋友了,這就讓他覺得別扭。他問她,那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顧文宜說當然是男的。那人大老遠開車來,表示她和新認識的朋友交情不淺,發展朋友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過分熱情的男人,尤其有女人因素在裏麵。他是反感的,尤其這裏麵的女人是顧文宜,所以他想也不多想,一口迴絕了顧文宜,說他已經安排好了。顧文宜不甘心,說連住的地方都替他們想好了,就在那個朋友的朋友家的地下室裏,也被周原一口迴絕了。氣得顧文宜說好呀好呀,不管你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周原知道葛應二人的心思,他彎腰拉開旅行包拉鏈,拿出一張摺疊得皺巴巴的硬紙說,時刻準備著吧,這是恩斯頓中國同學會聯絡人名單。老葛說,現在知道了,為什麽當年座山雕那麽在意那張破聯絡圖。


    上車以後,大家還有點新鮮感,話也多,慢慢地就疲累了,不管汽車開了多久,窗外景色都一樣,起起伏伏的平原,一陀陀黑色的牛群,就漸漸都有了睡意,誰都懶得再說話。車子走走停停,停的時候大家就去休息站撒尿,迴到車上再迷迷糊糊地睡,耳朵裏永遠都是嗚嗚的車胎路麵摩擦聲。就這樣日夜趕路,都覺得人快變成車上固定物件了。睡意正酣的時候,感覺車速慢了下來,聽見了巴士輪胎摩擦碎石子路的吱吱聲。三人都醒了,老葛揉眼打量一下窗外,嘀咕一句,像是上海郊區的汽車站嘛。車子正在靠站,車窗外的小矮木房上,有一塊蒙著厚厚灰垢的老舊木板,隱約可見「恩斯頓」站名。下了車,時間已是傍晚,車站裏其他旅客都走光了,隻剩下他們三個。


    「媽的,不是說有人接車嗎?」周原心虛地叫道。


    「我就知道,在美國哪會有專人服侍我們的。」應強說


    周原按照那份中國學生名單打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硬幣消耗了一堆,終於聽出門道來了。對方最初一聽是新生,語氣還算客氣,但周原話一多,對方就問,是不是大陸來的?周原說是。對方於是叫他打電話到外國學生處去,言下之意非台灣來的同學他們是不管的。於是給外國學生處打電話,接電話的女人說,就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走不開,問有否中國同學會的名單?他說有,但不管用。那女人又給了他幾個號碼,讓他再試試。就這麽來迴轉,試了半天,終於打通一個叫劉大宏的。他一開始語氣還好,問就他一個人嗎?周原說三個。三個?!劉一聲驚叫,然後就出現不情願的語氣。周原一番好說歹說,說著說著劉大宏也反應過來,問是不是大陸來的。周原終於發怒,脫口就罵,好,走吧走吧!一聽就是小心眼的台灣小男人。你們會做什麽啊?就會生產一些破鞋破傘,賺一些小破錢,買一輛小破車,有什麽了不起的。應強老葛急得搖頭跺腳已經來不及了,周原的狗脾氣一來,說炸就炸。


    「我確實有事情啊!」劉大宏在那頭叫道,「我要去踢足球,ser,聽說過嗎?」


    「你們台灣男人也會踢足球的?隻聽過花木蘭足球,那是因為你們不行,她們帶你們去踢,好滾吧滾吧。」


    「哎,你這個人口氣好拽啊你。」


    「快去足球場丟人現眼去吧。」


    「好好,你們今天就準備在巴士站睡地鋪吧!我會通知所有人今天都不要到巴士站去接你們,你自己想辦法好了……」


    劉大宏還沒有說完周原已經狠狠摔了話筒。


    應強和老葛就過來安慰他,算了,還是找出租汽車算了。但周原不甘心,叫出租太貴了,六件行李,起碼要叫兩輛,還無法解決住的問題。他不甘心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事情沒有辦好,讓他下不了台。他把名單上剩下的號碼一個個都打了,全都碰一鼻子灰,最好的結果是有人說現在沒車,室友開出去了,問了他公用電話的號碼,叫他等在那裏,成不成都給他迴電。所以三人就默默地守著那電話幹等,急得心裏直叫苦。等等等,都絕望了,連周原都不得不準備叫taxi了,忽見來了一輛龐大的滿是鏽斑的廂形車,「嘎」一聲巨大煞車聲,歪歪地停在車站前。車煞得太猛了,車屁股還一顛一顛意猶未盡。車門開處,下來一個胖乎乎的年輕男人,中等身材,頭發帶點鬈,三角眼在他們三人身上掃來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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