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燈籠 第二節


    雞啼了,天光了。背拱六叔肩上多搭了一件衫,被夾在鎮政府的幹部中間,一拱一拱地往計生站走,一路都灑落他的唉聲嘆氣。和背拱六叔一起被帶往計生站的,還有村裏六七個生了兩個仔女的男人。村頭的大炮流四,就不像背拱六叔唉聲嘆氣,他迴過頭來對背拱六叔擠眉弄眼,嘻笑著說幸得老子識去先,有先見之明,知到昨晚鎮政府會來捉人,走是走不了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於是早早就拉燈睡覺了,“出盡力做了”。他一臉壞笑地問背拱六叔:昨晚你丟了幾次?你估睇我又丟了幾次?背拱六叔滿臉懊惱:老子懶得同你估!老子不成講了你六嬸大姨媽來,半次都沒得丟!大炮流四哈哈大笑,伸出兩個手掌,又縮迴正手的3個手指,怪聲怪氣地說,六叔六叔我丟了7次,嘿魂失吧,上頭的那層皮都磨穿了。背拱六叔不信:鬼信你大炮流四,你有咁大力我信,你估你阿條佛兒有咁大力呀。大炮流四低聲:老子吃了偉哥,表弟從南寧帶轉來的,的確使得!昨日吃晏煮麵條試一下放了一粒,你知沒?麵條都一條條豎了起來! 大炮流四的話引得身前身後幾個鎮政府的幹部都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說,大炮流四呀,等一下你就見蘸,閹了你睇你重有咁使得?!大炮流四照舊吹大炮:反正老子去了5年廣東,丟過的妹仔沒有100也有80了,有幾隻還是大學生呢,早就夠本了。閹了老子好呀,老子晚上好安心睡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見背拱六叔還在唉聲嘆氣,大炮流四隨口編了幾句山歌唱了起來: 日頭出嘍穿那個衫褲嘍,六叔公兒睇牛牯嘍,走田塍; 田塍沒有草嘍,雀兒也懶來叮; 六嬸捧粥吃那個鹹卜嘍,六叔摸摸背脊沒作聲; 六叔咒六嬸嘍你那個不正經, 你那個不正經嘍總呀總是洗沒淨…… 背拱六叔倒是懶得理大炮流四。若是在平時,他早開聲反唱了。背拱六叔背是拱了些,但唱山歌卻是全曇花鎮都有名的。別人光會唱,那不算什麽,背拱六叔會“隨口編”;別人會“隨口編”,那也不算什麽,背拱六叔的“隨口編”編得飛快,一句接一句的,像落大水時屋簷流水般,一條到底不斷線;別人的“隨口編”編得飛快一句接一句的像落大水時屋簷流水般不斷線,那也不算什麽,背拱六叔會男女聲二重唱,一會兒用阿哥的渾厚嗓音,一會兒用阿妹的清脆嬌音,一會兒用阿公的嗡聲嗡氣,一會兒用阿婆的窩聲窩氣;別人也會男女聲二重唱一會兒用阿哥的渾厚嗓音一會兒用阿妹的清脆嬌音一會兒用阿公的嗡聲嗡氣一會兒用阿婆的窩聲窩氣,那也不算什麽,背拱六叔還會一口氣不停不斷地唱,從日出東山唱到日落西山,直唱得六廓河的水忘記了流,河裏的魚兒忘記了遊,田塍上的牛兒忘記了吃草,在屋灶炒菜的阿娘阿嬸忘記了放鹽放油。所以,如果真的和大炮流四比賽唱山歌,背拱六叔肯定是用了大炮去打蚊子,殺雞用了牛刀。大炮流四也不是不知道,在背拱六叔自負的心裏,當年的“歌仙”劉三姐也是“不過如此”的。 背拱六叔還在想著那個被敲門聲打斷的夢,還在想著那個湖南妹阿蘭。他突然想起阿蘭才18歲怎麽就做起雞來了?他想阿蘭才18歲那兩個肉包子怎麽會這麽大這麽鬆軟了呢?他想阿蘭才18歲怎麽做起來比他30多歲的人還老練呢?他想阿蘭才18歲怎麽會喜歡在上麵做呢?想著、想著,背拱六叔把自己的老婆和阿蘭作了各方麵的比較。首先是老婆沒有阿蘭年輕,雖然並不見得阿蘭就如她說的才18歲,但無論如何阿蘭也比自己的老婆年輕。第二個,老婆的那兩隻肉包子沒有阿蘭那兩隻大,雖然兩對肉包子都鬆鬆軟軟的了,但還是阿蘭那兩隻嫩滑些,無論是摸起來、捏起來、搓起來、擰起來、碾起來、擠起來、捧起來、按起來、吮吸起來,還是阿蘭那兩隻感覺好些。阿蘭那兩隻肉包子上的乳頭,就像兩粒花生米,手指一撥它們,舌頭一攪它們,它們便紅潤得像兩顆紅紅的葡萄。老婆的乳頭早已不像花生米了,經過一仔一女的拚命吮吸,以及自己十多年來的玩弄,它們更像兩個小鍋底,黑黝黝的早已變得麻木不仁。第三個,老婆從來沒有想過讓他變換姿勢過,十年如一日都是堅持著封建傳統古老得索然無味的男上女下式。記得有一迴自己煩了,扳過老婆的身子想從後麵進去,結果是老婆死活不肯,還咒罵他說又不是豬呀牛呀那些畜牲,畜牲才會從後麵來呢。而阿蘭竟主動要在上麵,她在上麵的時候,從她那片小森林流出的溫暖的汶水,竟滋潤了自己的一大片肚皮。想著、想著,背拱六叔覺得還是跟阿蘭做過癮些。他想,阿蘭是隻“雞”又怎麽了?隻要做得爽癮,管她是雞兒是雀兒呢!想著、想著,背拱六叔下麵就硬了起來,低頭一看,像凸起了一座斜塔,差不多像世界八大斜塔之一的崇左斜塔。好在大家都在走路,都在笑大炮流四的偉哥麵條和自不量力的山歌,也好在背拱六叔的背拱,屁股也跟著往後麵拱了,胯下的斜塔就沒有那麽明顯了。再加上來捉人的和被人捉的,大家雖然都像各懷心事,但一門心思都放在一個“閹”字上,哪還有誰去想什麽風騷的事?可是,背拱六叔就是想,因為夢見阿蘭,也因為差不多就要上手術台了。那個東西好像也意識到要大難臨頭了,越發堅硬起來,作不屈不撓的垂死掙紮狀。它已經不聽背拱六叔的腦子指揮了,背拱六叔的腦子想讓它軟下來,以免被別人睇見了成了笑柄。可它就是不聽話,越叫它軟它就越硬。背拱六叔隻好在心裏罵道:沒聽話,閹了睇你重強?!沒辦法,為了防止斜塔左搖右擺,把褲襠搖擺成一麵旗幟,背拱六叔隻好把左手伸入褲兜,一把抓住了它。 到了能看得見鎮政府的大樓時,想到自己即將被綁看手腳倒吊在門板上,像閹豬一樣閹割,轟的一下,斜塔倒塌了。背拱六叔偷偷地、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在鎮幹部的帶領下,背拱六叔拱著背走向計生站的一間房。那西式門虛掩著,門上貼有一張紙,上麵寫著“洗理室”三個字。背拱六叔正奇怪鎮幹部為什麽要指導他到洗理室來,門“呀”的一聲開了,是裏麵的人掀開的。那個坐在桌子前值班的是個胖子,一雙小眼睛像是兩粒綠豆,鑲嵌在一個皮球上。隻見胖子拉開左邊的抽屜,從裏麵拉出一把沒有拆開包裝紙的刀片來,把刀片往桌上一扔,引起刀片的不滿,“嘩”地一聲響。拿了刀片自己搞掂!胖子用兩粒小綠豆瞄了他一眼,命令道。自己?搞、搞、搞掂?用——刀、刀片?背拱六叔嚇得聲音都抖了:沒、沒、是、是,講有、有、醫、醫生嗎?動手術有醫生動,剃毛自己搞掂。胖子見他害怕的樣子,覺得有些可笑,兩粒小綠豆發出一陣光芒來。背拱六叔還是奇怪,但知道不是自己閹自己,鎮定了許多:為、為乜要剃毛,剃邊度毛呀?剃佛毛,剃淨!胖子隨手抓起兩張刀片遞給背拱六叔:到那邊第一個廁所去剃,刀片丟垃圾簍裏! 在廁所裏,垂頭喪氣的背拱六叔,打量著自己那個同樣是垂頭喪氣東西。斜塔早已不斜了,麵對屠刀更斜不起來了。背拱六叔充滿愛憐地撫摸著自己的癱瘓和軟弱,嘆了一口氣,終於撕開刀片上的包裝紙,這時候他才發覺刀片原來也是“鷹”牌,和家裏刨鬍鬚的同一個牌子。和刨鬍鬚一樣,背拱六叔慢慢開始動手,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在剃到根部還有一圈時,背拱六叔收手了。背拱六叔穿好褲子一拱一拱地跑到胖子跟前說:同誌我請示一下,準沒準沒剃光?我留幾條做種得沒得?結果可想而知,他隻招來胖子一頓臭罵。 手術其實很快就完成了,隻用了大約15分種。令背拱六叔稍為寬心的是,根本不是綁了手腳吊在門扇上像閹豬一樣閹,還打了麻醉針。閹的時候,也根本不是把整條東西都搞掂,連煙槍加菸袋都割了摔到一邊牆壁曬臘肉去。聽醫生說隻是找到了那條管管,剪了一小截,兩頭一封口就做好了。給背拱六叔做手術的是一位50歲左右的醫生,姓歐,自己講是南渡泊口人,很和氣的樣子。醫生一邊動手術,一邊和背拱六叔搬大聖,搬作田作地,搬公糧學費。搬著、搬著,手術就結束了。可是,背拱六叔從手術台下來,雙腿還是抖得厲害,穿那雙拖鞋時,半天套不進左腳右腳去。還覺得屁股上冰涼冰涼的,一摸,原來是冷汗,從褲頭到膝蓋全濕透了。背拱六叔顫抖著雙腿拱向樓梯口時,歐醫生從後麵遞上來一句話:阿六啊,記得一個月沒同得房啵!背拱六叔好似聽清楚了,又好似並沒有聽清楚,總之他“唔”地應了一聲。 背拱六叔在街上碰到同村的一個開“摩的”的後生仔,就叫他搭了轉良善村。到了家裏,六嬸剛餵飽豬迴來,提著一隻空了的潲桶。見到背拱六叔的背好似一下子更拱了,就問:點樣了?痛沒痛?那條東西還有沒有?背拱六叔抬頭,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沒好聲地說:沒了,閹了,你以後自摸好了。六嬸就忍又不住笑了起來。其實她懂得,做了結紮手術那東西還是在的,還是能夠做的,跟原先唯一不同的隻是以後不能生仔生女了。這是鎮村幹部進村入戶宣傳計生政策時,告訴育齡婦女們的知識。六嬸想,其實這樣才好,反正又不是閹我又不是我抵痛,反正晚上還能做那種事,又不用擔心又有了仔女挨重罰。鎮裏抓計生抓得嚴,超一個都罰萬把兩萬文的,最少也要五六千文。對於自己的一家來說,送兩個仔女讀書就越來越困難了,如果再生多一個,恐怕又要吃木薯粥、番薯飯度日了。背拱六叔把自己擱到竹椅上,等著六嬸幫他盛粥,他順手拿起了米三花酒樽,突然想起醫生講過,不能喝酒,不能吃酸辣等刺激性的東西的,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慢慢把酒樽放迴牆根。被閹了卵子的背拱六叔,用雙手捂住胯下那個地方,在床上沉沉睡去。這一迴什麽夢也沒有了。其實背拱六叔是想睡夢夢見阿蘭的,但他連隻雞公也沒有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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