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就是去世?”


    “不,不完全是,”華鏑想著當初他幼年時從他人處聽到的言語,試著給馮六解釋道:“死的人不會再有任何反應,一個人若死了,”言語太輕,華鏑也不知該如何更好的表達清楚,“待死後埋入黃土,你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見得到,”馮六不解,“我看他魂渡忘川,看他魂入輪迴,我就能在塵世再次找到他。”


    華鏑忽然覺得很無力,他們所理解的生死完全不同,肉體的消亡對馮六來說完全不能理解。也許隻有某日靈魂完全湮滅於塵世,永不輪迴,對馮六而言才是真正的死亡吧。


    “但是即使你再次遇見我,那個靈魂也會不是我。”華鏑從路邊折了一枝長了青葉的綠枝,“這枝葉明年還會重新長出來,但明年的今日或許不會有雨,也不會恰好有你路過,”他將那嫩枝條遞到馮六手中,接過傘替他撐著,“如此,明年的它和這根枝條再不會是同一根了。”


    鳳凰一族的少年接過那根枝葉,眼中分明有了些變化。


    “所以,”華鏑忽然加重了語氣看向他。


    他再次問出那個問題,鋒利的要把唇舌都割傷的語句從嘴中說出時也沒有十分困難。


    “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會怎麽樣?”


    最鋒利的問題,同時也隱藏著最深切最不能開口說出的愛意——若是高高在上的鳳凰能為普通的凡人悲傷一次,此生足矣。


    不是太懦弱,不是不能直接說出心悅君兮願與白頭,然過於不確定的感情、彼此身份差異以及,迷離撲朔的未來,它們都牢牢抓住華鏑,禁止他說出這種意義過於明確的話語。


    “今日是你出生的日子。”馮六忽然道。


    “是啊。”不過同時是母親的忌日,所以從來不會操辦筵席就是了。


    “聽說凡人的生辰都會慶祝,還會收到賀禮。”馮六斟酌著詞語慢慢說道。


    “那麽你想要什麽……有什麽求而不得的東西嗎?”


    “若是你死時還沒有得到,我就替你實現。”


    華鏑手中的傘脫手落在地上。


    馮六驚訝抬頭,天色忽然轉暗,雨霎時下的細密起來,細細密密的濕了發絲,黯淡的天色中看不清華鏑的表情。


    真不愧是上古神裔鳳凰……!高高在上的不染塵世的正大光明的殘忍!表情認真帶著憐憫戲耍說出實現凡人願望的語句!


    活著的時候都得不到的東西!死後得到了有什麽用!


    我的願望是你!難到你要等到我再輪迴後再實現這個願望嗎?縱使靈魂相同來世那個人也不會是我啊!


    華鏑驟然覺得頭痛欲裂,腦海中有個不屬於他的聲音在憤怒在唿喊著什麽。


    “華鏑!?”


    “……我的願望,是你。”華鏑倒下前說出了願望,闔眼時恰好掩蓋住瞳孔中泛起的幽幽紅光。


    實現我的願望,這可是你說的。


    .


    .


    華鏑被抬迴城主府時所有人都驚惶失措,他幾乎沒有了活人的氣息,硬要說的話不過是比屍體多一口氣,那絲微弱的生命體徵讓華老城主心高高吊起也讓他不至於立刻倒下。


    鬍子花白的大夫來迴診脈也判斷不出是何原因,暗衛低聲向華老城主稟報城外墓園兩人的情景。雖然不知道兩人談話的確切內容,但華鏑是確實在馮六說了什麽後才倒下的。


    不知暗衛稟報了什麽,華老城主抬眼直直看向馮六。


    馮六正在看著躺在床榻上的華鏑發愣。


    人群驚惶而吵鬧,他站在人群之外看著躺在床榻上的華鏑,床邊圍滿了大夫和下人,他隻能看見那人在縫隙中不時露出的一點衣角。


    “馮公子,”這時他聽見有個蒼老帶點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當時城外明月坡,多虧馮公子救下吾兒性命。”


    馮六茫然想,他在說什麽呢?


    “當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馮公子若有要求,華某盡可答應。”


    “然今日吾兒性命垂危,府上混亂招待不周,華某於城中客棧備了上好客房,馮公子可先下榻此處。”


    偌大城主府不會騰不出一間客房,這話說的漂亮,不過是要他搬出城主府,減少他與華鏑的接觸而已。


    馮六轉身走了出去,孤伶伶站在還飄著細雨的大街上,他並不想去什麽上好客房,可他不知道還能去哪裏。


    不管去哪裏,都隻有自己一個人。


    對了……對了……還有一個地方……


    想到解決辦法後他覺得整個人都輕快起來,他踏著鋪好的青石路向記憶中的那個地點奔去,足下濺起小小的水花濕了衣角。


    ……然後在深巷盡頭停了腳步。


    殘破不堪的酒旗掛在倒在廢墟上的竹竿上,焦黑的瓦礫四散一地,燒成黑炭的梁木支棱著,一頭壓在倒塌的牆上,一頭掩沒在燒的已經不知曾是什麽的廢墟中。


    迴憶驀然出現在腦海,馮六突然想起那天酒肆起火時,自己就在巷口和一個攤主討價還價。


    他還記得那天他買了一堆小玩意,華鏑從深巷中跑出來,帶著一種奇怪的神情告訴他他剛從那間酒肆出來,華鏑身後是酒肆燃燒的火光,染紅了大半個夜空。


    明明是不久前發生的事,馮六已經習慣性的將它忘在腦海深處,偏偏跳出來時又無比清晰,他甚至記得當時從身側跑去的幾個人,有一個人水桶的水還濺了幾滴在他衣擺上。


    可是他就是記不起來當時他為什麽不去救人。


    大約是……習慣使然?是鐫刻在神性裏註定的冷血與不屑?他從來沒想到要救人。且說是救人,倒不如說是玩心,當日他救下華鏑一命,卻是不眨眼的殺取了五個刺客的性命。


    雨下的漸漸大了起來,天色愈發陰沉。


    少年皺起的眉頭漸漸鬆開,神色轉為平靜。人界若是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人界就是了,迴歸神界自然有人捧著他。


    那是種類似小孩子賭氣,你不理我,我就也不理你的心情,等氣消了自然就和好了。


    再說了,按鳳族的方法算年齡,馮六確實是個未成年的小孩子。


    隻是等馮六氣消了迴過頭來,他的玩伴——不知是華鏑亦或是華城或是整個人界?不管是哪個,都不會在原地等著他來了。


    幽暗的深巷中發出了金色的光芒,愈來愈盛,光至最盛時,光芒中模糊的少年身影邁開了步子。


    一步。


    短短一步,光芒驟然消失,少年身影亦隨之不見。


    沒有人類看到這一幕,鳳凰迴歸神界去了。


    這一刻,陰影中隱藏的妖魔驚喜的睜大了眼睛,鳳凰離去的消息迅速的傳開,千年未動的鎮妖陣繁複的花紋在青石板上亮起片刻後無濟於事的熄滅。


    妖魔襲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第三章,唔,人界的故事大概在這裏結束。基本的設定就在這裏啦,是比較簡單的三界設定,人三族,而鳳霄則是一個變數,或者說一個裝置。一個殘忍的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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