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的清晨,特別嚴寒。


    尤其是梟城,在山脈之間,那種寒冷的感覺更加讓人覺得周身不舒服,所以能不出門盡可能不出門。


    就連梟城之中的繁華似乎都有所凋敝一些,似乎沒有了那往日的熱鬧無邊,而大街小巷在天氣的映襯之下,似乎冷落了好多。


    雖然普通城民老百姓也為了生計而出沒,商人們為了生意而奔波,但是那種熱情的勁似乎也消減了好多。


    不過,梟城的兵甲卻是比以往更多了,而這種強勢戒嚴也令人感覺比這天氣的寒意還要重。


    或許是由於天氣冷,就連雪月樓的生意也不勝往日之盛,也許尚未到正餐時段,清晨之時,店裏還在準備一切的供給。


    不過,有一個人起得特別早,他不是別人,正是西鷲侯——獨孤煥。


    他早早就來了雪月樓,所有的店夥計還在忙碌準備著一天的大餐事宜。


    當獨孤煥踏入雪月樓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覺得挺奇怪了,為何一名堂堂的侯爺,竟然來得如此早。


    而此時時不待剛剛從外麵扛了一大包的東西進了門來,他一眼就看到了獨孤煥以及他後麵跟著的一幫護衛。


    獨孤煥也不經意地看到了時不待。


    “侯爺,怎麽是您啊,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我們雪月樓今日還未正式營業呢?”


    時不待倒沒有半點生怯,反而像是看到老朋友一般,笑著大方打了招唿。


    “時統領,喔,不好意思,時大俠,在雪月樓幹得挺好吧,看你一身力氣,幹這個還真是可惜了,如此這般努力,是不是很快要成為雪月樓的東家老板了?”


    獨孤煥也放低身份,也像見老朋友一般看著時不待笑著說道。


    “侯爺您見笑,眼下我隻是在雪月樓打雜,還多得風老板收留,隻能好好地踏踏實實幹活,以報風老板不棄之恩。”


    時不待肩上扛著東西,連大氣都不帶喘一口的,如此一說便說要先去忙了,還有一堆東西要搬進來,便叫獨孤煥自行隨便。


    獨孤煥上了二樓,便正麵迎上了老板娘風花。


    “喲,侯爺,您今日怎麽會來雪月樓,來之前也不打個招唿,你看眼下大家忙亂的!”


    風花春風般的笑臉在這寒冷的即冬時節顯得如春風般吹過。


    獨孤煥笑了笑說道:“風老板,今日冷不丁來此一遭,是否倍感詫異?”


    風花是場麵上的老手,自是風情萬種的說道:“哪會,侯爺能光臨小店,此乃蓬篳生輝!”


    獨孤煥此時便喚退護衛,叫他們出去分層相候,自己便讓風花引到了他常定點的那個廂房之中。


    風花招唿好獨孤煥進入之後,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笑的內涵很深,看得出來他理解了獨孤煥的心思。


    當風花下樓來的時候,正與扛著大包東西進來的時不待打了個照麵,風花故意風情地說道:“哎喲,你就不有分多次小份扛嘛,這樣若是壓壞了身子怎麽辦啊,這麽大個人了,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嘛!”


    風花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掃了一眼全場,因為她發現了獨孤煥帶來的人不僅僅有明麵上的護衛,還有很多喬扮的素人,也是一大早便來占位的。


    風花的眼色時不待自然是懂,時不待便很會意地迴道:“我身子骨健得很,老板娘還不知道嗎?”


    風花故意拉開嗓子說道:“我知道你賤,非常賤,就你那賤樣,就是招人喜歡!”


    說完便掩嘴輕笑,去忙了,而在當場的人聽了,都有些忍不住笑了起來,包括在外圍站守著的獨孤煥的護衛。


    這是典型的打情罵俏,這種場麵也不顧忌羞與不羞,大家都覺得這風花老板還真是放得開,自然更有人羨慕時不待竟有如此的“豔”待之福。


    就在風花剛才轉到後廊去的時候,突然匆匆走進來一個人,此人不是別人,是楚懷忠。


    可是當楚懷忠剛一跨進門的時候,突然獨孤煥的手下便攏上來,直接把楚懷忠控製了,把他帶的劍給繳了,然後反手被扣押了下來。


    “你們這是幹什麽?”


    楚懷忠當然知道這是獨孤煥的意思,他頓覺得不對勁,但也不能反抗,隻能任由他們反手押著自己上了二樓。


    此時剛剛時不待放下大包出來,正準備出門再去扛剩下的貨,這一切看了個正著,而風花尚未走進後廊,一個側身相看,也看得清楚,但是他們都明白,所以也不敢多問,也不敢多管閑事。


    楚懷忠在被押上二樓的過程中,匆匆與時不待與風花交匯了眼色,他眼神之意便是叫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當楚懷忠被押上二樓轉到最深處廂房的時候,獨孤煥早就敞開著門在那裏等著他了。


    不過獨孤煥沒有看楚懷忠一眼,隻是自斟自酌的喝著小酒。


    “侯爺,您這是……”


    楚懷忠一臉無辜地看著獨孤煥,自己被押進房中之時,被護衛強行壓身屈跪在地。


    獨孤煥不說話,還是自顧著飲酒。


    “侯爺,……這是何意?”


    楚懷忠委屈的表情,但卻很從容不驚。


    慢慢地,獨孤煥才轉過身來,對著楚懷忠冷笑一聲,然後拿著手裏的杯子直接往楚懷忠的臉上招唿,杯中的酒直接灑在了楚懷忠的滿臉。


    可是楚懷忠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還是睜著臉一副從容不迫的狀態,此時甚至連假裝委屈的表情都沒有了。


    “楚門主,美酒灑在虛偽的臉上是什麽一種心境呢?”


    獨孤煥冷笑著說出這一句極具深意的話。


    此話還真是意味深長,其間所能理解的意思可以說當局者自清,或許這是一種極為高明的心理戰術。


    “可惜了侯爺的美酒,隻是我的心境卻是敞然無漬!”


    楚懷忠任憑那酒水在臉上滑下,可是神情地越來越淡然自若。


    “好一個敞然無漬,很好,但你越是如此,越讓我本侯看到你那虛偽的表麵之下藏著一顆狼子野心,心境深處包藏著醜惡無比的鬼胎。”


    獨孤煥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楚懷忠抬著頭,一臉無驚無懼,隻是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說吧,別以你的虛偽裝深沉了,你到底背著本侯都幹了些什麽?”


    獨孤煥放下酒杯,正在麵向跪著的楚懷忠。


    “侯爺此話,我自是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懷忠很幹脆地迴應。


    “本侯那麽信任於你,你卻暗中給我搞伎倆,你要知道跟本侯作對是何下場,我可以一聲令下,讓你的鴻鵠門頃刻間在梟城之中消失。”


    獨孤煥有氣,但說的並非大話,他有這個權力與能力,這個楚懷忠自是深信不疑。


    “侯爺,請明示,我真不知道侯爺所言何意?”


    楚懷忠一副無辜的樣子,語氣中那種委屈感再次泛出。


    “好,你非得讓本侯說個清楚明白,是嗎?本侯問你,夫人藏身之處的消息是怎麽迴事?”


    獨孤煥放平了心中的氣。


    “侯爺,此事當初稟報的時候便已然說清楚了,此乃江湖上的暗線透露出來的,置於真假,我也是尚未可知,當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怎麽?難怪此消息是假傳?”


    楚懷忠一臉疑惑,變成了追問。


    “你還在演戲是嗎?消息定然是真的,可是為什麽當時所有人都收到了這個消息,而所有人趕到的時候卻是人去樓空,夫人早就被人轉移了?”


    獨孤煥說話變得很輕,可是越是這樣輕聲細語,那種神情卻是越冷漠,似乎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楚懷忠卻無辜地笑了一下,歎了一口說道:“侯爺,要知道梟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路人的暗線,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各路暗線便盡皆收悉,況且若是能夠確認消息是真,找得到夫人必然就能找到袁缺,要知道那海捕的賞金可是一個天價,誰不動心,誰不想撈它一筆!”


    楚懷忠話語有序,不緊不慢,由衷道來。


    獨孤煥沉默一下,然後冷笑再起,說道:“說得很是在理,我差點就被你說服了,但是事情真若此般,本侯難道蠢到這種程度,一大早便把你叫來就聽你這麽幼稚地申辯嗎?”


    楚懷忠看獨孤煥的臉色越來不對,心中便沉了一下,看來接下來還真是有些越發不妙。


    “侯爺有什麽就明說吧,就算侯爺讓我死,也得死個明白!”


    楚懷忠心一橫,想聽聽這獨孤煥到底想說什麽或者接下來做什麽。


    “楚門主,你是個江湖人,且是一個八麵玲瓏的江湖人,不說是佼佼者或唿風喚雨的人物,但其威信與地位還是眾在所望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本侯才會把你視為心腹,可不曾想到,你卻還有另一層心思,這麽多年了,本侯倒是沒有看出來,藏得夠深。”


    獨孤煥說到這裏,眼睛一直盯著楚懷忠的表情,楚懷忠還是昂首挺胸,臉不變色,神情泰然地聽著。


    “別以為本侯不知道,若本侯沒有說錯,你現在應該是袁缺的人了吧!”


    獨孤煥此言一出,楚懷忠神情大變,身子顫了一下,進而突然大笑起來,神情變得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侯爺可真是會說笑,不過侯爺既然如此認定了,我也不再說什麽……”


    楚懷忠一臉憋屈的樣子,把臉側過一邊,但是從容之態越來彰顯。


    獨孤煥看著楚懷忠此刻的表現,接著說道:“說吧,此刻袁缺身在何處,夫人又在何處?畢竟你跟著本侯這麽多年,也知道本侯的個性,最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清楚。”


    楚懷忠說道:“侯爺若執意如此認為,那我也無話可說,也不想多費唇舌浪費侯爺的時間,而侯爺您要說什麽就全說了吧,我坦然麵對。”


    獨孤煥站了起來,來迴走了兩步,在這踱步的過程中,眼神一直看著楚懷忠的表情變化,可是楚懷忠的神情一直不卑不亢,淡定從容。


    “楚懷忠,你跟袁缺的關係本侯自是知道,我也知道當初鴻鵠門突遭不明人屠門之時,他救過你們兄弟的命,且當初李睿案之時你也義無返顧地選擇站出來相襄相助,這一切的一切本侯清楚得很,從那以後你們暗地裏一直保持著似有若無的關係,再者,別以為本侯隻有你鴻鵠門一個派係心屬,你的一舉一動自然更有暗線在設,所以,對於你的行蹤與行動,本侯自是了若指掌,看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


    獨孤煥說得有理有據,這一些事情還真的在楚懷忠的心裏觸動得不淺,但是楚懷忠畢竟沉穩,一樣不露聲色,隻是無奈地苦笑搖頭,但是卻不作聲。


    “怎麽,本侯說得不對嗎?”


    獨孤煥有些不解地問道。


    楚懷忠說道:“迴侯爺,您說得都沒有錯,還有嗎?盡管一一說出來,我也想聽聽我跟袁缺還有什麽樣的故事。”


    獨孤煥又站了下去,說道:“話至如此,死到臨頭,難道還不把實情說出來嗎?”


    楚懷忠心中自是明白,方才獨孤煥所說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這些都是麵上的事情,但並非觸及到真正的隱藏之事,所以還是一身正氣地無可奈何,所以故意讓獨孤煥再說下去,看他還有什麽樣的說法,若是沒有說法,那麽他隻是故意以這樣的方式來套自己的話,玩的是心理,故意讓自己露出破綻。


    可是楚懷忠卻一臉無奈,什麽都不想說,就等等著聽獨孤煥能繼續說些什麽。


    “若是本侯了解得沒錯,你應該認識當年的伯侯吧?”


    獨孤煥這一句,真得衝到了楚懷忠心懷了,不禁心中一顫,但卻不能表現出來,隻是突然一臉驚異地看著獨孤煥。


    “伯侯,當然聽過,但不認識,那時候我還隻是一個毛頭小子,沒有人脈沒關係,哪有機會能認識到王權之人!侯爺為何有此一問呢?”


    楚懷忠坦然地說道。


    “既是不認識,你卻為何能分得清伯侯的真與假呢?”


    獨孤煥此話一出如一記驚雷,簡直要把楚懷忠胸膛炸開裂了,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隻能強壓著情緒,故意低頭猛地搖頭表示無奈,以此來掩飾。


    獨孤煥大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楚懷忠頓時有些心神不安,此刻他真不知道獨孤煥到底是真知道實情還是故意以話套話,先自己先亂陣腳從而失去分寸。


    楚懷忠此刻在暗忖著:當實陪袁兄弟去鐵律司後山崖之中見到假伯侯的時候,當初深信那假伯侯定然不認得自己,所以一時也不會暴露,當時綺萱夫人便未曾對自己下手,也正是這個擔擾一直糾結在心中很久,生怕綺萱夫人那邊會突然找到自己興師問罪,可是後來卻一切如常,但是按理而言,此事或許隻有綺萱夫人才知道,不會讓獨孤煥知道才是,那獨孤煥為何突然提到了此事,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難道獨孤煥從其它地方了解到了一些事情,或許說有人把此事告訴過他,隻是他一直藏在心裏假裝如常,待到時機再拿出來作為殺手鐧?……


    “楚懷忠,看你想得那麽入神,是不是想著如何狡辯?”


    獨孤煥此時反而沒有那麽冷酷了,反而如素日般與自己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此事為何本侯會知曉?對嗎?這種心境的煎熬是不是特別難受啊?”


    獨孤煥這麽一說,楚懷忠這才感覺到大事不妙,或許獨孤煥知道的事情或許會更多,隻是他以這種慢條斯理的步驟來推進,進而讓楚懷忠的心中從小漣漪到大波瀾這樣的過程承受無比強烈的煎熬。


    楚懷忠是這麽想的,但看這情形,或許還真是的。


    “楚懷忠,寒冬時節,你很熱嗎?怎麽流汗了!”


    獨孤煥不冷不熱地拋出了這一句話,可是他眼下每說一句話都像刀紮進楚懷忠的心中,以致心情淩亂而有些錯亂至麻木,自己額頭上沁出了汗粒連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侯爺,我真不知道您在說什麽?你這樣欲加之罪,你讓我心裏著實煎熬……”


    楚懷忠繼續強裝不知道,他自己也想做最後的試探,或者也是心理上的一博吧。


    獨孤煥緩緩轉過身,拿起酒壺又開始倒酒,倒得很慢,那酒水進入小小杯中之時,一下子就滿溢了出來,可是獨孤煥卻沒有停下來,讓酒水繼續從壺中往杯中衝流,而杯中溢出來的酒水卻漫流於桌,直至不斷往下滴……


    楚懷忠看到這場景,心中開始有些守不住了。


    雖然他一時猜不出獨孤煥此舉的用意,可是隱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不祥預感直衝胸扉。


    直到酒壺中的酒流幹,變成了點滴,獨孤煥才輕鬆地放了下來。


    “酒從壺中衝流,至杯內滿溢,溢流於漫桌,這個過程細細欣賞下來,真是學員心悅目,尤其衝、溢、流的不同聲音,聽其間的節奏是那麽的一氣嗬成,美妙歸美妙,但是壺中之美酒如此玩完了,歸結就兩個字:可惜!”


    獨孤煥在自言自語,說話不急不徐,像是一個哲人在說著其讓旁人聽不太明白的大道理一般。


    楚懷忠心中一陣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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