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宋平和林修都不遺餘力地對這位小少爺的樣貌予以溢美之詞,但陸熵直到推門進來的前一秒都還不以為意。


    可此時此刻,他卻全然換了念頭,甚至覺得簡單的一句“漂亮”根本不能將他看到眼前這幅畫麵時的心境表達萬一。


    夜風冷了些,拂動少年散在枕上的黑發,秀致的眉心輕輕蹙動,似乎有要轉醒的跡象。


    陸熵看著那兩扇抖動的長睫,像是蝴蝶振翅的脆弱羽翼,下意識屏了一瞬唿吸。


    遲雪洱是在睡夢中感覺到涼意才被迫醒來的,不僅是夜風吹在身上的那種濕冷,還有一種無形的寒意,將他一點一點全身包裹,就好像是有什麽製冷裝置在他身邊釋放冷氣壓。


    “嗯……”


    床上的人發出一聲迷糊的輕哼,臉頰無意識在柔軟的枕頭上蹭著,冷白的手指揉著眼尾,好一會才慢吞吞睜開眼睛。


    陸熵感覺自己唿吸的聲音都放輕許多,靜靜等著這個小少爺意識恢複清明。


    遲雪洱也沒有讓他失望,本來就是被吵醒的,也感覺到房間裏的氣氛跟他睡覺前明顯不同,他放下手的同時,那雙睡眼惺忪的眼眸也抬起來,望向陸熵站著的方向。


    陸熵明顯能看出他的神色有一瞬的發懵,隨之而來的便是慌亂,眼神已經褪去了剛睡醒時的遲緩散漫,卻還是水汪汪的,眼尾洇著濕潤的水紅。


    他看起來很清瘦,臉好像隻有自己一個巴掌那麽大。


    盡管因為驚嚇脊背繃得僵直,但因為大半個身子都陷在鬆軟膨脹的鵝絨被裏,顯得人更纖細了,身上的睡衣也是寬寬大大,領子掉在一旁,露出半邊奶白圓潤的肩膀。


    陸熵將視線從那處晃眼的風景挪開,再次看向他的臉。


    他的瞳色純黑,墨一樣不摻雜任何雜質,低目望過來時,像是烏沉沉壓城的黑雲,給人一種極其強烈的壓迫感。


    好冷。


    遲雪洱有被他這個眼神的威懾力嚇到,他現在知道自己睡著時那陣讓人通體生寒的低氣壓是從哪裏來得了。


    “你叫什麽名字?”


    對視半晌,陸熵才緩聲開口,跟外貌和氣質相符,他的聲線也偏低沉,依然透著硬邦邦的冷意,卻很有磁性。


    隻是,這個問題實在是讓人無語,麵對著馬上要結婚的對象,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怕簽協議時稍稍多看一眼呢。


    看來現實並沒有偏離書中設定,大佬果然壓根就沒有把他這個小炮灰放在眼裏。


    遲雪洱也不在意,兩手抓著身前的鵝絨被,輕聲迴答:“遲雪洱。”


    少年的聲音不大,溫潤中帶一點沙,不是天然的聲線特色,像是身體原因所引起的嗓音條件不適。


    陸熵點點頭:“知道我是誰嗎?”


    遲雪洱眨眨眼,再次仔細看向眼前這個身材高大,肩膀寬闊,感覺一下就能把他抱起來的冷峻男人。


    他當然知道,早在剛才醒來第一眼看到他時便已經意識到他的身份。


    這本書的主角大佬攻,也是他的協議結婚對象,陸熵。


    遲雪洱在心裏暗暗吸氣,雖然之前有根據書本塞給他的設定腦補過陸熵的樣子,但此刻真正見到本人時,還是有些許震撼。


    陸熵有一張極好的皮相,五官冷硬線條深邃,高挺的鼻梁下那雙薄唇給他冷峻的氣質又添上幾分寡情,昂貴的襯衫遮擋不住他強悍的體魄。


    過於強勢有侵略性的氣場讓遲雪洱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目光,硬著頭皮迴答:“您是陸先生。”


    或許是這小少爺的容貌和乖巧配合的態度過於具有迷惑性,陸熵眼神中的冷意不再那麽逼人,甚至微微彎了下唇:“你看起來還很小,協議結婚不是一件小事,確定想清楚了?如果想要反悔,現在說還來得及。”


    反悔?聽到這些話,遲雪洱突然意識到主角攻對他是全無感情基礎的,會找自己聯姻也不過是因為家裏人強加的意願。


    陸熵隻是不想與家裏起無謂的爭執,為了斷絕麻煩,才會私下聯係他在聯姻的基礎上又多加了一層協議關係。


    可如果哪天陸熵突然反悔了,情願跟家裏鬧僵也不要同意這項協議婚約,他到沒什麽,可對遲雪洱來說,就是完全斷送了拿到協議巨款的希望。


    想到這種可能,遲雪洱忙坐直身體:“我已經想清楚了,願意配合履行協議……”


    可能是說得太急,不小心吸到一口涼氣,嗆到嗓子,遲雪洱低頭捂住胸口悶咳兩聲。


    陸熵並不意外他的反應,畢竟協議上約定的種種誘人條款,並不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承受住的誘惑,更何況他還承諾會給遲穀峰的公司提供資金協助。


    “你想清楚便好,屬於你的那份協議自己保管好,如果協議期間沒有任何不可抗力的意外發生,結束後我會按照約定,將各項條款完全兌現,這點你不用擔心。”


    遲雪洱聽到他說的“完全兌現”,心中開心,想要迴答,一張嘴卻還是咳聲,動靜不大,隻是停不下來,一下一下,咳得人的心也跟著一起顫動。


    陸熵察覺到異樣,看著他伴隨著咳嗽不停聳動的單薄脊背,輕微蹙眉。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停下,還是那副紳士有禮的矜貴模樣,繼續交待:“我工作很忙,婚後可能沒有時間迴來陪你,你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生活,能自己做主的事自己決定,輕易不要來麻煩我,還有……”


    “咳,咳咳……!”


    咳聲突然加強了,像是壓抑許久終於衝破極限的釋放,遲雪洱鬆開嘴巴,咳得整個肩膀都在抖動,緊緊抓住被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血壓衝上天靈蓋,兩隻耳朵也在嗡鳴作響。


    陸熵看著這一幕有些懵,愣了片刻才迴過神來,彎腰靠近,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給他拍後背。


    大掌剛要貼到那片肩胛骨都清晰凸出的瘦弱脊背時,卻有些無從下手,眼前的這幅身體太過纖細了,陸熵活了快三十年,從來見過這麽弱不禁風的存在。


    他看起來脆弱到,好像自己動手一碰,就會像水晶一樣嘩啦啦碎成滿地。


    就在他內心還在做無謂的掙紮時,咳個不停的人卻在此時抬起了頭,遲雪洱似乎總算抑製住了喉嚨裏這陣突如其來的不適感,喘著氣,蒼白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一雙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


    “我,我沒事,就是嗓子還沒好,剛才又突然被嗆到了。”


    他頓了頓,又緩了須臾,等氣息比剛才平息一些時,才抬眸繼續說:“您剛才說什麽?我有點耳鳴,沒有聽清楚。”


    “……”陸熵眼中的神色古怪,看著麵前的少年仍掬著水氣的清透瞳眸,目光純淨而柔軟,眼尾還泛著可憐的紅。


    微不可察地低歎口氣:“沒事,我說婚後不管多忙,都會盡量抽出時間迴家看看。”


    遲雪洱眨眨眼,沒想到表麵看起來如此霜寒冷漠的男人竟然也會說這種貼心的話,他心中有些歡喜,開始覺得主角攻似乎也沒有書中描寫的那麽不近人情。


    如果他努力跟主角攻好好相處,或許以後的日子會比想象中好過許多。


    遲雪洱打著小算盤,抬起臉,朝陸熵露出一個輕軟的笑意,頰邊圓潤的小梨渦也露了出來:“好,我知道了。”


    陸熵被這突如其來的漂亮笑容晃了眼睛,他心神微動,頓了幾秒,才撇開視線,站起身:“你剛才說嗓子還沒好?是身體不舒服嗎。”


    “嗯?”遲雪洱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點點頭:“我半個月前著了一場風寒,好的比較慢,嗓子偶爾還是會像這樣咳。”


    半個月前的風寒,竟然至今還沒有好,這身體素質是差到了何種程度。


    陸熵無意識皺起眉心:“沒吃藥嗎?晚一點我讓家庭醫生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遲雪洱搖頭,額前稍長的碎發在眉眼上輕輕掃過,看起來很柔軟:“一直在吃藥,我身體就是這樣,生病後會比一般人好得慢些,靜靜養著就好了。”


    跟他青澀昳麗的相貌不同,遲雪洱說話的語調輕緩,不緊不慢,吐字也很清晰,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跟他這個年紀不符的沉靜和溫潤。


    陸熵看著他依然蒼白的臉頰,纖長的睫毛微卷,唇瓣的顏色也很淡,帶著點孱弱的病氣。


    他沒有繼續勉強,張口剛要再說什麽,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異響。


    緊接著他便看到剛才還平淡溫和的少年麵露赧色,一隻手臂橫在小腹前,微咬著嘴唇:“我睡了一下午,什麽都沒有吃。”


    房間裏燈帶的光線並不明亮,陸熵還是看到他烏黑柔軟的碎發下,那兩隻雪白的耳尖透出一層薄薄的粉紅。


    這樣倒是有點像一個正常的二十歲少年了。


    陸熵唇線微勾:“晚餐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你可以下去用一些。”


    遲雪洱還沒從剛才的出糗中完全抽離,手指捏著床單,忍著羞意抬起頭:“陸先生要跟我一起嗎?”


    本來已經打算去書房處理工作的陸熵微頓住腳步,垂眸看著床上的人。


    小少爺仰著臉,一雙烏黑的眼睛濕漉漉的,眼波瑩潤,陸熵已經湧到嘴邊的拒絕就這麽咽了迴去,麵無表情點了下頭。


    遲雪洱鬆口氣,露出一個彎著眼角的乖巧笑容。


    他也不敢讓陸熵久等,立刻掀開被子起身,卻沒想在床上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沒動,雙腿竟然麻了,下床時小腿一打彎,直接往下摔去。


    陸熵及時拉住他的一隻手腕,往上一提,這才避免了他跟光潔的地板親密接觸的風險。


    遲雪洱虛驚一場,一手按著胸口,長舒口氣:“我腿麻了,謝謝你。”


    陸熵沒有說話,指尖傳來的軟得過分的觸感讓他短暫恍了神,微愣了幾秒,才快速將手鬆開。


    遲雪洱沒有在意到他的異常,找到拖鞋穿好,又整理好身上的睡衣,便先朝門口走去。


    陸熵看到他從自己身邊走過,烏黑蓬鬆的發頂剛到自己下巴,背影纖細清瘦。


    好小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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