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說出這話的瞬間,白師爺那雙貓一般的瞳孔幽幽收縮了。薛靈王欲將長生丹遞給他的手倏然頓住,眉心微蹙起來,似是有些不解。“我實在不是甚麽通天仙者;你也不該愛我。”我這才後悔起自己的唐突來,索性破罐子破摔,指著那目光幽深的白師爺道,“若我說這人會害得我們分離,你可會信?”


    還飄蕩著欲望氣息的屋中,忽然降臨在我們之間的死寂使氣氛變得尷尬起來。白師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我許久後,忽然噗嗤笑了。“千歲,仙子來凡間久了,難免會犯些糊塗。”他說著輕步上前,接過薛雲手中的長生丹,揣進自己懷中嘆了口氣,“若仙子想要迴到天宮去,那身為靈媒的我便當真是害愛侶分離的罪人了。”


    當薛靈王麵露瞭然之色時,我的心也涼了。


    縱然此時被給予他歡愉的我所吸引,可在他內心深處,對白師爺的信任還是要遠超於我的。白師爺這話說得極為巧妙,既否定了我的妄言,又委婉地對薛靈王講明了我離開的渴望;如此一來,恐怕日後的他不但不會輕易信我,還會加強對我的看守。


    我還想再說些甚麽,可看到薛靈王複雜又為難的神色,終是苦笑著咽了迴去。繞過小人得誌的白師爺,我獨自朝可以觀望到城牆的樓閣走去,並不理會尾隨在身後不遠處的王爺。


    夜晚我將薛靈王壓在身下肆意折騰,一下又一下地進出那柔韌的身體,欲望得到宣洩的同時,心中的煩悶卻沒有因此而紓解半分。知道自己的枕邊風對他來說是決計不頂用的,這些日子積壓的情緒像是導火索般將我的神經炸開,動作愈發粗暴激烈起來。然而他隻是在最初悶哼了一聲,便隱忍不發;他愈是隱忍,我便愈是惱怒,甚至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咒罵,險些將自己這些年來喝過的墨水倒盡。


    薛靈王疲倦地倚著我睡去了;醒來後也似有餘悸。他瞧見我一宿未眠的青黑眼圈,便悄然嘆息,默默地湊過來抱住我,低聲問道:“毅鳴,師爺他……究竟是哪裏不得你喜歡?”


    我不言語,翻了個身分開他的雙腿,再一次將自己埋入那熱軟緊緻的地處。


    日頭升起的時候,薛靈王的侍女長阿香便來了。她早已對我們兩人的晚起習以為常,起初看到那床榻間淩亂的痕跡時還會羞赧,後來便坦然起來,好似默認了我這個仙子的王妃身份。侍人們端來了洗漱用具,又去收拾那布滿曖昧印記的床褥,不時窺一窺他們王爺承歡後的媚態,目光中似有艷羨。


    薛靈王被伺候著起了身,便與我一同端坐著用餐。


    他進食的模樣從未變過,素來高貴從容,而今卻因重重的心事失了原本的顏色,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滿桌佳肴都仿佛變得沒有滋味起來。我由著他看,餘光也在他頸間的細膩徘徊,默默地對比著他與殭屍王爺,不禁感到了些悵然。


    千年後的薛雲與白師爺都已在漫長的地下生活中變得蒼白瘦弱,乍一瞧有些微妙的相似,看不出生前的威風,而這個時候的薛靈王實是要比白師爺英氣一些的,不在雲雨時的麵容也沒有甚麽妖嬈,豫西王爺的風姿確是要比一介幕客俊美倜儻得多,可若論樣貌的艷麗與身段的柔軟,便稍顯遜色了。


    想到這裏,我忽生一計。


    眼見薛靈王已下定決心般朝我挨了過來,我暗自醞釀一番情緒,頗為傷感地開了口。“白師爺……”聽到我提起這個名字,他的耳朵驀然豎了起來。我作出躊躇與掙紮的模樣,俯首幽然一嘆,精心表現出的神色有些微愁,半晌惆然道,“師爺他……長得很美。”


    啪嗒一聲,模樣精緻的花糕從薛靈王的筷中落下,軟綿綿地在檀桌上碎裂了開來。


    ……


    這便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離間這兩人的法子。


    若那與白師爺有些糾葛的吳鉤老漢話中有真,薛靈王應是一個多疑的人物,雖不會輕易地信任來曆不明的我,卻也不見得就全然不會質疑自己的恩師;隻要這兩者之間還有一絲可供鑽入的fèng隙,我就還有機會,來賭一賭薛靈王在恩師與愛人之間的取捨。


    沒想到這頗為天真的計謀竟是對了。薛靈王疑心我的愛慕之人是白師爺,開始變得惶惶不安起來,不但不動聲色地阻止我與他相見,甚至還破天荒地違逆了他一迴。他將為靈媒搭建的小屋徹底封閉起來,不再執著於每日的房事,總是用憂心忡忡的眼神看著我,拐彎抹角地想要打探些甚麽,就像一個因丈夫納妾而心神不寧的女人。


    這樣的他於我而言並不討厭,甚至還打心底感到欣喜。我惺惺地對他告白,卻又時常愁眉苦臉,並不將自己與白師爺撇清關係,很快使他更加煩悶,脾氣也愈發古怪起來;這些情緒他不便在我麵前顯露,又不好明著去質問白師爺,便遷怒在了府中侍人身上。他的暴躁使他們感到懼怕,連阿香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擔憂,來問我,我卻是嘆息不語。


    不知道白師爺是否已經服下了那粒長生丹,不過據阿香說,這原本親密的兩人已經漸漸疏遠了。我仿佛看到曆史的軌跡正在被修改,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仿佛下一刻便會迴到自己所熟知的年代,繼續著沒有靈異神怪的平淡生活。


    然而就在大功初成的時候,壞事來了。


    ——我變成了殭屍。


    ☆、殭屍泣


    早在身處食人村的我第一次察覺到身體的變化時,便悲哀地接受了自己即將成為殭屍的命運;然而薛雲的香灰飯並沒有使我淪為他的同類,反倒是白師爺那舌尖的黑液驅散了我的溫度,將我用古術般的咒文籠罩起來,變為真正的陰間之物。


    浸yin在迴歸美夢之中的我隻顧著感到喜悅,全然忘卻了身邊的危機四伏,竟沒有察覺到脊背上那烏黑的圖騰早已深入骨髓,伴隨著時不時展露的細鱗與羽毛改變著我的身體。在這並不強烈的過程中,我沒有感受到特別的痛苦;因此當我終於遲鈍地發覺自己的體溫已降至異樣的冰點,開始懼怕青天白日的光芒,口中的牙也變得異常鋒利時——已是太晚。


    我變成了殭屍,亦得到了殭屍的能力。或許因為我是這個時代第一隻出現的陰間之物,身子不同於千年後的小卒,還可憑藉著意念壓抑自己飲血茹毛的衝動,腳步也輕飄如仙,沒有半分殭屍的沉重與愚鈍。想到吳鉤老漢口中的飛僵,我這才驚覺曆史沒有因我的計謀而改變,心中的悲涼終是化作了深深的諷刺。


    薛靈王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卻看不到我正常的外表下已然潰爛的腐骨,終於從疑慮與妒忌中掙脫出來,開始為我過低的體溫擔憂,時常請些糙莽醫師與江湖郎中來為我診治,卻始終不肯求助於白師爺。


    白師爺會早已遺失在世間的古術,自然也就能看出我異常的根源。我不知道身為靈媒的他是否預見了千年後的事,在這個看似無解的循環中有條不紊地計劃著,可變成如今這般模樣,除了他,已再無人能拯救變成飛僵的仙子了。


    我不由得後悔起來。如今的薛靈王將我們兩人都看守得很緊,並不給我一絲接近他的機會,因此我之前的那些作為,竟是親手給自己挖掘了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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