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讓母親知道,隻是偷偷地把衣服重新放好,裝成若無其事地樣子走出去,迴自己的帳篷,多年之後,我瘋狂的愛上了白色的綢衫,在外麵罩上一層如煙如霧的軟煙紗,每迴攬鏡自照,我都恍惚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再後來,我越來越大了,族中人都說我和母親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是大漠中一朵會走路的花兒,在一次晚會上,我看到了他,他和母親一樣,也是外族人,從京城來,來的時候滿身是血,伏在馬背上,奄奄一息,族中人救了他,讓他住下,隔著火堆,我注意到他怔怔地看著我,我頓時沒來由的紅了臉,這時族人正大聲叫嚷讓我上去跳舞,我看向父親,父親沖我微一點頭,我擲下手中的酒碗,起身,繞著火堆翩然舞至他的身邊,我本就是異族女子,縱使外表再怎麽柔婉,骨子裏還是脫不了豪放的本性。


    粗布的衣衫配上馬族狂放的舞蹈,和著我清麗的容顏,竟混合出了一絲妖媚,他手中的酒碗摔在地上,看著我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驚喜,而我,看到了。


    後來的事情異常順利,雖說他是外族,但在族裏人緣極好,我再和父親一說,就再無不準的了。


    他對我很好,性子也極溫和,和娘一樣,他偶爾也會和我說起一些中原的風土人情,詩詞書畫,京城的繁華富貴,江南的溫潤輕軟,秦淮河上歌女的輕吟淺唱,畫舫悠悠駛過,一道水痕,泛起了多少才子佳人風流韻事,聽得我悠然神往,那時我還並沒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真的會從大漠的戈壁上,來到母親和他口中溫軟的江南。


    我自嫁了他後不久就開始天天看娘從家鄉帶過來的詩詞書畫,到後來名流大家的詩詞我無一不精,為的就是讓他喜歡,讓他知道,娘知道的東西我也一樣知道,可他看著我的眼神總是滿是寵溺,好像我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娃娃,而當他和娘談笑時,眼睛裏卻總是閃著一層莫名的光芒,看得我心驚膽戰,我總感覺他待我不像妻子,而隻是妹妹。


    我討厭這種感覺,久而久之,娘似乎也注意到了,卻無從勸起,他做得天衣無縫,對我無微不至,對娘恭恭敬敬,我挑不出他的破綻。


    我隻有忍,我裝著看不到他看娘時眼裏的光芒,裝著看不到他用拙劣的藉口從我身邊溜開去娘的帳篷裏坐著,裝著看不到他口中的我的畫像畫的其實是娘,一邊是我的娘親,一邊是我的夫君,除了裝瞎子,我別無選擇。


    沒過多久,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我滿懷欣喜,可是,他的神色卻一瞬間黯淡了下來,頓時,我如墮冰窖,他的心,畢竟還是不在我身上啊。


    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心就已經牢牢係在他的身上了?就算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愛我,我也忍得這麽義無反顧?我已經不再是我自己了,以前的那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做事果決沒有人敢忤逆也沒有人捨得忤逆的族人中尊貴的公主,在大漠唿嘯而過的狂風中,悄然消失。


    盡管是這樣,我仍然抱著幻想,娘親是父親的妻子,她愛的是父親,他總有一天會意識到的,當他意識到的那一天,一迴頭,就會發現,站在他身邊的,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天一天,我編織著我自己美麗的夢想,讓自己深深陷了進去,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了。


    然而,那個我最愛的人,居然明目張膽的,打碎了我的美夢,在一個大漠裏最為普通的晚上,我抱著已經熟睡的三歲的女兒,在母親的氈帳外,親眼看到他殺了父親,用的是我和他定情時的匕首,精緻而華麗的雕花細紋,一柄給我,一柄留在他身邊,當時他對我說的話,猶言在耳: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可是,現在,我看到的是,那柄他口中象徵著我們的永遠的信物,正正的插在了我的父親,他的嶽父的胸口,母親聽到響動,起身也看到了這一幕,詫異之色溢於言表,我緊緊抓著女兒的繈褓,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


    “容兒。”他鬆手,任由父親倒地,“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的,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去江南,那裏才是你應該在的地方。”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就像暗夜裏閃爍的星辰,可是他的話,就像剛剛他手中的那把匕首,一下一下,剜在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猝不及防。


    “你,是誰?”黑暗中我看不清娘的表情,但我仍能聽出娘聲音中的一絲顫抖,我沒有聽到他的迴答,隻聽到他大步向前的步伐,然後是衣衫撕裂的聲音,還有娘被捂住嘴發出的不甘的低吟,我反身狂奔而去。


    我不敢看,也不能去看,我怕我會受不了殺了他,可是,我知道我又下不了手殺他,我能做的,隻有遠遠的逃開,永不迴來。


    我跟著一隊商隊來到了他口中的中原,真的很漂亮,很富庶,不是荒涼的戈壁能夠比擬的,但這裏終究還是不是我的家啊,看著周圍川流不息的人臉上的微笑,我的心就像戈壁裏的大石,千瘡百孔。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去江南,他說的娘親應該在的地方。


    我終究還是忘不了他,父親說過,戈壁上的兒女,應當是敢愛敢恨,愛恨分明,可是,我骨子裏究竟還流著有娘親柔婉的血液,我做不到忘了他。


    但我改了自己的姓氏,江南水鄉,我以水為姓,我一直都認為娘親就是戈壁荒漠上的一弘清泉,我喜歡這個姓,我丟掉了自己已用了多年的馬鞭,把鞭法稍作改動,開始使用娥眉刺,當時挑兵刃時,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娥眉刺,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曾說過的一首詞:懶起畫娥眉,弄妝梳洗尺,照花前後鏡,花麵相交印,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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