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天門外,藏青袍子的童子等在那裏。


    他的身旁,白發的少年垂頭跪著,在應周踏出天門的一瞬間,他立刻抬起了頭來,金光燦爛的雙瞳死死盯著應周,嘴唇抿得發白,大約是有話要說。


    應周隻是看了他一眼,腳步不停,從他身旁走過。


    東南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迴了一次,輕聲嘆息,跟上了應周。


    九重天有數萬台階,應周沉默著拾級而下。


    在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前,少年終於忍不住了,踉蹌站起追了過去,卻在天階前又停了下來。


    “應周!”他大喊道。


    應周腳步一頓,終於還是停下了,迴頭看著他,目光平靜無比。少年努力想要從那雙深瞳裏看出曾經的包容與溫和,或是一點恨意,然而什麽也沒有。


    他們之間不過幾級台階,隻要再走幾步就可以走到他身旁去,然而少年卻不敢再動,天靈蓋裏酸澀無比,他很後悔,卻不知道該怎麽樣將這後悔告知於應周聽。


    “我……”少年眼眶發紅,雙手握成拳,肩膀微聳著,看起來很無措,語氣近乎祈求,“是我錯了,應周,你別生我氣,好嗎?”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順著本心說,希望應周能夠原諒他,希望他們還能迴到過去。


    應周靜靜看了他一會。


    隻是很短的時間,卻令少年緊張得手心滲出汗來,每一個唿吸都被拉長。


    他感到害怕,也感到慌張,害怕應周不願意原諒,慌張應周如果不原諒,他又該怎麽辦。


    恍惚像過了許久,應周忽然抬手,指尖上拉出一道銀線,另一頭連在他的脖頸上,少年臉色一變,下意識就閉上了眼——


    又要用生死契傷他了嗎?


    少年沒有躲,他想,如果能令應周消氣的話,他會受著的,幾次都行,多痛都行。


    他犯了錯,他不該輕信嗣同,差點就傷了應周。


    他怎麽能傷應周?


    他曾被族人流放,曾在冰天雪地中奄奄一息,是應周救了他,給了他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哪怕他如今有了人身,奪迴了本就該屬於他的一切,甚至成為了一方之王,但對於他來說,從應周將他撿迴去的那一天起,應周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唯一的家。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應周身邊,對許博淵出手也是因為無法忍受應周的眼裏沒有他,他和應周,隻應該屬於彼此——


    是的,應周應該屬於他。


    許博淵死了,往後應周的眼裏,應該隻剩下他了罷?


    然而疼痛久久未來。


    少年忐忑睜開眼,就見曾經係在他與應周的銀線,斷了。


    是應周親手斬斷。


    少年慌了,渾身發顫,咬著牙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應周轉過了身去。


    他顯然受了很重的傷,左胸上還在冒著汩汩的紫氣,腳步不太穩,走得非常慢。


    “應周!”少年快步追下台階,“你站住!你說清楚!你這是什麽意思?!”


    明明隻有那麽近的距離,可是無論他怎麽追都追不上,他伸手想要去抓應周近在眼前的衣襟,卻抓了個空。


    細微風中傳來應周的聲音,遙遠不可及。


    他說:“白獻,生死契已斷,今日以後,你與我不周山再無關連。”


    少年因為這一句話愣在原地。


    他想過應周也許無法輕易原諒他,卻沒有想過,應周會如此決絕。


    再無……關連。


    為什麽?


    因為許博淵?


    他在應周身旁一千七百年年,朝夕相處,日夜與對,從不周山到南靈島,人世間到九重天,有哪一個地方,不是他陪著應周前往。


    這無數陪伴加在一起,竟然還比不過一個許博淵麽?


    從萬丈高空上俯視下去,不周山川上的漆黑裂口將大地分為兩半。


    數萬台階的中央,應周停下腳步,凝視著那道深淵,東南在他身後靜靜侯著。


    從天上看並沒有那麽大,但若靠近,就會發現,那是任誰都無法橫跨的鴻溝。


    應周站了很久,居高臨下。


    “東南,”許久之後,他輕聲問,“我是不是很自私?”


    東南一頓,“山君何出此言?”


    應周卻挑起一側嘴角,笑了笑,“沒什麽,就當我胡言亂語。”


    笑容無奈荒涼,苦澀艱難,但身上的氣息已經比來時柔軟了許多,東南微怔,又聽應周道:


    “你迴去以後,與西北守好山中,想要離開的妖怪就讓他們離去,想要留下的,不周山結界足以護住你們。”


    他站在天與地的中央,淡淡道:“不周山崩是我的錯,但我身上已無多少法力,隻能以這具肉身填山,東南,你……”


    “山君。”東南卻打斷了他。


    應周側臉看向他。


    他們在九天之上,萬物皆在腳下,風中送來隱隱野獸哀鳴之聲,使這一刻的沉默無端有了訣別之意。


    東南嘆了一口氣,“山君,讓我去罷。”


    應周瞳孔一縮,“不……”


    “方才為來得及與山君說,在大殿門外,東南見到了天塵司命,”東南攏起袖子,朝他躬身行了一禮,“司命說,山君身上懷著的靈胎,是這三界大劫能否度過的關鍵,而東南生來的天命,便是為了此刻。”


    他沒有多少情感,應周眼中的哀慟他看不懂,司命說的話亦不能明白,但應周賦予他生命,是他的主人,他可以為應周做所有事,隻要應周需要。


    哪怕司命不說,他也願意這樣做。


    大概這就是所謂天命,所有人都註定好了自己的道路,即使知道了結局,也無力改變。


    “西北性子急,山中以後隻剩他和山君,東南其實不太放心,”東南彎起眼角笑了笑,左眼下那一朵雪花綻放出瑩潤的光芒,“但若隻剩我與西北,想來西北也不會願意的,還是讓我去罷。”


    雖是雙生子,東南卻比西北沉穩太多,應周沒有見過他笑。


    這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


    下一刻東南縱身一躍,自萬丈高空筆直向著大地落下!


    “東南——!”


    東南的衣擺擦著應周的指尖而過,嘶聲力竭的唿喊淹沒在鼓譟風中,他麵朝著天,落入大地裂穀的漆黑深處。


    唯有眼角下的那一點玲瓏之光,璀璨如同黎明破曉前的星,劃破無盡黑暗,在劇烈的震動中,細小光芒爆出無數幽藍冰晶,順著深淵兩側的岩壁迅速凝結,開出絢爛而巨大的冰花,將龜裂的大地凍在了一起——


    大地的震動終於停歇,崩塌的山脈平靜如初。


    唯有那一道冰穀,像一條騰飛至天地盡頭的龍。


    ——《不周》第一卷·天與地——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從開文到現在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我自己斷斷續續,寫寫停停,自知寫得不好,大綱全部偏離,亂得不行,想要給傻周寫一個更好的故事,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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