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博淵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怎麽了,還痛?”


    應周搖頭,不動聲色收迴了手,“無事。”


    現在他真的能確定,當時對許婧鸞出手的人其實是衝著他來的了。


    這詛咒比他以為的要強力太多,不僅穿過他以雪捏成的虛假軀體直接刻入了他的魂魄,在他真身上顯現,還令他無法輕易動用法力,一旦動用,就痛不可遏。


    他不確定除此以外這個詛咒還有沒有其他影響,但隻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危險。


    能夠設下如此強力的詛咒,幕後之人的道行不會太淺,至少不會比小白,甚至樓琉衣和蛟王繁燁淺。若是平常他倒也能應付,此刻卻不敢冒進了,畢竟身旁還有一個許博淵,他是來保護許博淵的,不該把他捲入這種危險之中。


    但來都來了,就算現在叫他迴去,許博淵恐怕也不會聽。應周拍了拍小白的頭,率先走在了前麵。


    從兩側農田來看,這裏應當是一處村莊附近,隻是此刻都被大雪蓋了白茫茫一片像是平原。順著血腥味逆風走了一會,果然前頭出現了牌坊與林立的矮屋。


    豁然開朗,然而眼前場景,殷紅宛如人間地獄。


    村子很小,一眼就能從村頭望到村尾,厚重白雪地已經徹底被殷紅血水染成了骯髒詭異的顏色,路上交縱疊起的破碎肢體有些完整,有些隻剩下一截身體,半條腿,甚至一塊不知是哪個部分的肉塊,因為被切開不久,還在汩汩流血,胡亂摞在一起。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有稚子,但放眼望去,隻有身軀,沒有頭顱,一個也沒有。


    整個村子裏已經沒有活人的氣息,屋頂稻草在風中飛舞,發出寂靜中唯一的聲響,隻是站在這裏,就能感受到絕望的死亡陰霾當頭淋下,要將人徹底淹沒。


    血腥味濃鬱得令胃中痙攣噁心。


    應周駐足,他的腳邊是一隻斷臂,血淋淋的,五指蜷縮,染紅了一整片雪地。


    他唿吸停滯,愣在原地,直到許博淵從身後捂住了他的眼睛,低聲在他耳畔道:“別看。”


    他的手並不像他的聲音那樣沉穩,應周感到許博淵的身體僵硬,他的手有些抖。


    他下意識握住了那隻蓋在他眼上的手,“許博淵……”


    “別看,應周。”許博淵以為應周是想拉開他的手,用另一隻手環住他的腰,將他向後帶了一步。


    應周幾乎是跌入他懷中,


    刺骨嚴寒中,他的後背靠在許博淵寬厚胸膛上,兩個人身體緊密貼合,許博淵抱住了他,他的眼瞼感受著許博淵手心的熱度,耳朵聽到許博淵重複道:“別看。”


    許博淵的額頭抵在應周腦後,身上傳來的是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


    應周沒有掙紮,隻是握著他的手安靜等了一會,直到感到身後人的唿吸平緩了一些,才平靜道:“許博淵,我不怕。”


    許博淵沒有反應。


    “你閉上眼,”應周說,“然後放開我。”


    許博淵身體十分僵硬,應周耐心等待著,半晌後,許博淵才緩緩鬆開了他。應周感受到他想要抬頭的動作,立刻轉過身去,反而捂住了他的眼睛。


    “好了,這樣我們就都看不到了。”應周並不比他矮多少,擋在許博淵身前,另一隻手在許博淵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世間萬物皆有生死輪迴,日升則月起,花謝則成泥,人死則往生,循環往複,一切都是自然。”


    他說完,卻看到許博淵扯起一個難看又有些自嘲的笑容,沙啞道:“應周,你覺得我是因為害怕嗎?”


    應周頓了頓,難道不是?


    “我十七歲時,去過一次邊關,”許博淵緩緩道,聲音聽不出起伏,輕描淡寫,“不是什麽大的戰事,但也沒有比這裏好上太多。”


    應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覺得有些心疼,許博淵又問:“這不是幻覺,對嗎?”


    這世上能引他入幻的妖怪真的不多,能令他無法看破的更是沒有,應周想點頭,又想到許博淵還被他捂著眼睛看不到,隻能道:“是真的。”


    許博淵說:“我沒事,你放開罷。”


    應周鬆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不太可怕,當然是因為我寫不出來,寫不出來是因為膽小限製了我的想像力,從來不敢看恐怖片的老未瑟瑟發抖。


    第60章 第六十章


    許博淵並沒有去看應周身後,而是低頭凝視應周,“謝謝。”


    應周擔憂地看著他。


    許博淵說:“我進去看看,你在這裏等我。”


    應周搖頭,“你留下,或者我們一起去。”


    “凡人的事情理應由我處理。”許博淵不由分說,眼前場景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毫不動容。說沒有害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震驚與憤怒,因為應周的關心與擔憂緩解了他心中的恐懼。


    “凡人做不到這樣的程度,”應周嘆息,拉住了許博淵的衣袖主動走在前麵,“小白感受到了妖氣,你不要離開我身旁,那妖怪可能還沒走遠。”


    京城的屏障突然破碎,應該與這裏發生的事情脫不了關係。


    在山中時他曾聽年紀大的妖怪們說過一些關於妖界密法結陣的事情,裏麵就有不少涉及生殺血祭,祭品越多,法陣的威力也越大,效果各異,有些能生死人肉白骨,亦有一些能破開結界。這村子中的人,或許正是沖開屏障的法陣的祭品。


    “等等,”許博淵喊住他,從懷中拿出一塊幹淨帕子,塞進了應周另一隻手裏,“用這個擋一擋味道。”


    然後他手腕一動,抓住了應周拉著他袖子的那隻手握在手裏,走到了應周的前麵,擋去了應周的大半視野。


    “跟著我。”他說。


    應周愣了愣,被許博淵拉著向前走去。


    素銀的帕子沒有任何紋樣,因為被藏在懷裏多時,沾上了體溫,柔軟可愛,捂在口鼻處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還有許博淵身上不可言說的獨特味道。


    兩人牽手行在血肉橫飛的道路上,白虎跟在最後,許博淵打頭,他走得很穩,應周雖看不見前路,卻感受到了一種令人心安的奇妙力量,使他們在這人間地獄中生生踏出了一條路來。


    從村頭到村尾,不到百丈的路。


    走至村中央的水井處時,他們看到了一名隻剩下半個身體的婦女,沒有頭顱,從胸口被切開的身體,可以看到裏頭的半顆心髒。明明已經斷開,她的兩條手臂卻還緊緊貼在身旁。


    她的懷中是名五六歲模樣的孩童,孩子也與母親一起,自脖頸處被橫刀切成了兩段,沒有頭顱。


    許博淵深沉目光中是哀痛,也有憤怒,強繃著最後的理智,說:“起碼一百人。”


    應周張了張唇,他本想說生老病死,都有命數,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凡人的壽命實在太短,匆匆百年,輪迴之後失去記憶,雖是新生,卻也是從頭再來,與前世沒有半點瓜葛。他無法體會凡人對生命的渴望,用輪迴來安慰許博淵,實在太過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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