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像是有意敲打他,任他跪了許久。


    半晌後皇帝睜開微眯的雙眼,意味深長,“博淵啊,你方才去了何處?”


    許博淵答道:“臣早晨與太子殿下一同出發往西南方山頭獵場圍獵,剛剛迴來。”


    “你一個人?”


    “另有兩名禁軍侍衛與臣一起。”


    皇帝指尖敲了敲座椅扶手,“人呢?”


    許博淵鎮定答道:“臣等在林中突遭狐群襲擊,馬匹走失,臣先迴一步,他們二人應該也在迴來的路上。”


    皇帝露出思考與斟酌的神情,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自帳外跑進,附在皇帝耳邊低語了幾句。


    皇帝聽了第一句就蹙起了眉,全部聽完神色已經冷凝,手指敲擊扶手的頻率越來越快。至內侍退下後,皇帝緩緩開口,“博淵,你同朕說實話,那名叫應周的妖物此刻在何處?”


    皇帝生來多疑,你要他相信一件事很難,但他一旦信了,再想轉圜則更難。麵對趙恆他可以否認可以敷衍,但麵對皇帝,謊言越多隻會讓事情越加難辦,畢竟這麽多人都見到了應周,皇帝不可能信他而不信悠悠眾口。


    許博淵抬起頭來,“陛下為何認定他就是妖物?”


    皇帝擺了擺手,“莫要與朕說這些,且不管他是不是,你隻要告訴朕他在哪。”


    “應周並非妖物,亦無加害太子的心思,”許博淵不答問題,反而看向許璃,“若他是,昨夜殿下將他強行帶迴帳中,又豈能安然至今?”


    皇帝眯眼看向許璃,許璃沒想到許博淵還敢如此倒打一耙,立刻辯解道:“分明是那妖物騙說迷了路,向孤求助,孤不過見他可憐幫了一把,堂哥莫要平白汙衊孤!”


    “倒是堂哥,”許璃大聲反駁,“將這樣不幹不淨,來路不明的人帶來秋狩,不知居心為何啊!”


    許博淵語氣還是平淡如常,改為雙膝跪在皇帝麵前,“將他帶來確實是臣的失職,甘願受罰。但應周並非狐妖,反而曾多次救臣和阿鸞於危難。臣不可背信棄義,至他於危險中不顧,陛下明察。”


    “焉知那狐妖是不是做戲,”許璃譏哨笑了笑,“說不定端康被綁架,唐探花一案其實就是他做的呢?否則怎會大理寺查了這麽久也沒有半點線索?”


    “綁架阿鸞的犯人身份臣早已查清,與應周無半分關係。至於探花一案,案發時他人就在臣府內,全府上下皆可為他作證。”


    “他既能驅馭白虎與狐狸,又何必親自動手!”


    兩人各執一詞,吵得皇帝頭疼,一拍案怒道:“都給朕閉嘴!”


    樓琉衣被他拔高的聲音嚇得一抖,眼看眼睛就紅了,皇帝又趕緊軟和了語氣,“不舒服就迴去休息,別強撐著。”


    樓貴妃捂著肚子惶惶垂淚,“臣妾害怕,想和皇上待在一起。”


    其實皇帝早已對趙恆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現下當著眾人與許博淵說這些,不過是因為妖魔之說太過離奇,他無法全然相信,心中還有零星猶豫。樓貴妃這時機把握的實在太妙,一句話提醒了皇帝她的存在,以及午間時分那個虛無縹緲的驚夢。雖夢境之說玄而又玄,但既然連妖怪都可以存在了,夢境為何不能相信?皇帝隻得太子這一個孩子,因而對她腹中那一胎寄予厚望,樓貴妃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找人去撈來給她,更別說殺個人這種小事了。


    ——事情關係樓貴妃腹中胎兒安危,寧可錯殺一萬也絕不能放過一個。


    皇帝頓時定心,轉而令道:“來人,去請郡主過來。”


    .


    許婧鸞麵色難掩焦急,走得步下生風,後頭豆簾素玉不得不大步快跑才能跟上。


    昨夜發生這許多事,今晨起來她隱隱頭痛,右眼皮直跳,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預感,在帳中悶悶窩了半日。直到聽聞劉直天不亮就已將應周送走,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而不過吃個午膳的功夫,白貓忽然拱開帳簾鑽了進來。


    自秋水山迴京快馬加鞭需要兩個時辰,算算時間,應周也應該安全到達王府了。


    許婧鸞不知外頭早已雞飛狗跳,隻當是應周不放心,叫小白迴來看護他們,登時心情好了許多,心想迴去定要好好補償應周。


    隻是這輕鬆心情未來得及維持住半柱香時間,內侍來請,世子負傷歸來,皇帝傳她去大帳裏。


    她哥早年剛進禁軍衛裏時常常掛彩,這兩年已經好了許多,不需要皇帝傳她就坐不住了,立刻提步往龍帳走去,也沒注意到身後白貓不緊不慢跟了上來。


    變故發生在眨眼之間。


    宮女挑開明黃帳簾,淡淡香風傳入鼻息,裏頭光景模糊瞬息。


    許博淵跪在地上,背影筆直僵直。高座上皇帝與樓貴妃身影看不甚真切。許婧鸞還未來得及邁步入內,隻聽身後傳來宮女侍衛們驚慌失措叫聲,她驚訝地轉頭,就見不知何時跟來的貓竟當著所有人的麵,化身成了白虎!


    ——白虎四肢繃到極致,至咽喉深處發出震懾威嚴長嘯,竟朝著龍帳所在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


    秋水西峰林外。


    千名士兵手持弓箭,散呈一個巨大圓形,將山頭團團圍住。林間樹影搖晃,風至山下吹向山頂,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趙恆勒馬駐足圈外,朗聲道:“天公作美,佑我等降妖伏魔,搭箭!”


    整齊開弓聲後,趙恆高舉長劍朝前劈下,“放——!”


    並非每個人都如許博淵百步穿楊,但好在這一箭並不需要瞄準什麽。數千箭矢歪歪扭扭,鋪天蓋地而下,升至最高點後“哧”得點燃,飛火流星般墜落林中。


    趙恆喝道:“再放!”


    秋日天幹物燥,正是山林易燃時候,幾輪火箭帶來火種,滿山枯枝落葉皆是養料,狂風鼓譟下火勢以驚人的速度變大,不過片刻就由零星火苗轉為熊熊烈火,火舌唿嘯著席捲而去,吞噬與之狹路相逢的一切。


    浮霜正就著應周的手喝水,忽而警覺抬起了頭來。


    溪水順著掌縫迅速流失,應周甩了甩手,“怎麽了?”


    浮霜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發出一聲驚恐嘶鳴,四蹄掙紮著想從地上站起來,應周怕它站不穩,忙站起來撐住它的身體,“浮霜?”


    浮霜受傷後足吃痛,再次跪地,仰著頭不住嗚咽。


    動物的感官敏銳,風中傳來的丁點火星木炭味道就足夠它們預知危險,山林中本十分安靜,自浮霜躁動後各種響聲層出不迭,雜在風中一起聽去,竟像是痛苦中的粗啞哭泣。應周抬頭望向藏在茂密樹冠後的灰敗天空,心頭湧起不安。


    不遠前方,踢踏聲震動大地,鹿群突然自林中衝出,接連足有十幾頭,逃命般越過溪水向著對岸奔去。混亂隊列暴露它們的驚慌失措,好似身後有什麽緊追不捨,再慢一步,就會被扼住咽喉,拖向深淵。


    熱氣自西側而來,應周先是一愣,比起其他,氣溫的升高對他來說最為直觀,順風吹來的空氣焦灼滾燙,皮膚像被潑了沸水,每一個毛孔都感受到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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