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輕拍了拍許博淵的肩膀,“放心。先讓裏麵的人都出來罷。”


    許婧鸞的情況確實不好,侍女們出去後沒人給她擦臉,血便源源不斷地從嘴角溢出,順著臉側滴落在床單上。


    若非親眼所見,應周實在無法想像凡人這樣一具渺小的身軀中,竟然能吐出這麽多血來。


    就連小白也因為這股濃重的血腥味遠遠跳開,蹲在了外間的窗欞案上。


    應周忍著胃裏的不適坐在了床邊。


    許博淵在兩步開外的地方,就見應周既不號脈,也不看診,卻從袖中掏出了一枚通體潔白的玉環來,上頭拴著朱紅色的繩,繞在玉身上,白與紅相對比,更顯得玉質白璧無瑕。


    仙人們的法寶除了與生俱來的本命法寶,剩下大多是自己動手製成。為了法力更更好地儲存,通常會尋找天地之間的靈物來做載體,譬如隕鐵、玉石、寶珠等,材料的質地越好,製成的法寶品質也越高。那些對凡人們來說可遇不可求的寶物,對仙人們來說,簡單如探囊取物。


    就譬如這一枚小小玉環,應周不會覺得它有多珍奇,然以許博淵來看,這乃是一枚當世難求的好玉。他出身皇室,從小見過的寶物舉不勝舉,卻從未見過能有任何一塊玉,能與應周手中這一塊相提並論。就憑這枚玉環,足以為應周從琊晏閣贖身,許博淵不明白,應周為什麽要待在那種地方。


    應周取出玉環後,將玉環舉到了許婧鸞胸口正上方,緩緩鬆開了手。


    許博淵本以為玉環會摔在許婧鸞身上,卻見那玉環突然閃爍了兩下,竟然漂浮在了空中!他瞳孔一縮,玉環閃爍地越來越快,浮在空中,如同一方磨盤,緩緩旋轉了起來。


    “你……”


    許博淵看著那玉環,半晌才發出這一個音來。


    應周卻鬆了一口氣,因為紫玉環開始發光後,許婧鸞嘴角的黑血停止了流動,像被鎮壓了迴去,許博淵恍惚中似乎看到那血倒退著,迴到了許婧鸞的口中。


    應周指著許婧鸞身側,問:“你能看到嗎?”


    許博淵一愣,“什麽?”


    “黑氣。”


    許婧鸞周身縈繞著一股濃鬱的黑氣,揮之不去,其中隱隱散發著一點零星的妖氣,應周沒有接觸過詛咒這種法術,也不能確定究竟是不是。


    許博淵看著應周所指的地方,又瞥過應周一臉誠懇的表情,沉默半晌,道:“看不到。”


    “哦。”應周點了點頭,收迴了手。


    許博淵遲疑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嗯?這是紫玉環,”應周道,“能治百病,且先試試。”


    一塊玉環,如何治病?


    若是從前,許博淵定會立刻痛斥應周裝神弄鬼,但見此刻紫玉環就在他麵前華光溢彩,當空旋轉,又想起昨夜那頭白虎,人生頭一次,對從來不信的鬼神之說產生了一點動搖。


    兩個人一坐一站,許博淵不再詢問,應周便也不做聲,目光鎖在紫玉環上。許婧鸞停止吐血後,整個人的狀況看起來好了許多,除了臉上慘白沒什麽血色外,唿吸平緩,就像睡著了一般。應周想起昨夜許婧鸞遞來的方帕,便拿起床頭打濕的布巾,為她把臉上殘餘的血跡輕輕拭去。


    許博淵站在離床幾步的地方,應周坐在床尾,從許博淵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應周的側臉。


    飽滿利落的天庭,纖長的睫毛交錯覆蓋在一雙深瞳之上,在眼底投下一片剪影,整個眼尾分明是下垂的,眼角卻有一點向上翹起的弧度,就是這一點弧度,使得這雙眼即使是不笑的時候也帶著溫柔愜意的笑意;他的鼻樑不算特別高,鼻翼小巧,五官沒有攻擊性,看起來十分舒服;那雙唇不點而紅,不是胭脂紅,是自然無比的水紅色,有點像半熟時的櫻桃,又帶著點荷花瓣的粉色,唇形飽滿,與天庭、鼻樑組成了完美的曲線,就如方才那枚玉佩一般,輕輕一瞥,滿眼驚艷。饒是許博淵閱人無數,見慣了世間絕色,也必須承認,這人長得實在是好,比眉清目秀多了一分精緻,又比美艷妖嬈多了一分出塵,糅合在一起,是最恰恰好的分寸,若是女子,定擔得起一句傾國傾城,幸虧是個男人。


    紫玉環在半空中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停止了發光,應周伸手接過,許博淵上前一步問:“阿鸞如何?”


    應周仔細查看許婧鸞周身,方才環繞著她的黑氣散去了不少,但仍有那麽一股,繞住了許婧鸞的脖頸,像一個項圈,應周指著那處,“詛咒尚未完全破解,看來還是必須找到下咒之人才行。”


    “……詛咒?”


    應周點了點頭,“其實我也不太明白這些……”


    他本來想說,不如再去琊晏閣問一問竹瀾,他懂得比較多,但話至嘴邊又想到,就像他沒有告訴竹瀾許博淵是龍子一樣,擅自告訴凡人竹瀾的妖怪身份也不太合適,遂又把話咽了迴去,改口道:“有些妖怪擅用此法,以生靈祭獻,詛咒他人,這類法術比較惡毒,尋常妖怪也不會輕易使用。恐怕是有妖怪想要對付你,這次沒得手,也許還會有下一次。”


    許博淵的表情有些複雜,前一刻他剛對鬼神之說產生了一點懷疑,下一刻就從應周口中聽到了“妖怪”二字,他的第一反應是卻不是“啊,這世上果然有妖怪!”,而是“我可能聽錯了”;等他把應周的話過了一遍腦子,確認自己沒有幻聽,第二反應則是,這個人在裝神弄鬼,說不定是個江湖騙子;可是他看著應周的臉,反駁的話到嘴邊了竟然說不出來,最後最姍姍來遲的第三個反應終於通上了一點關竅,他想,如果這世界上真的妖怪有的話,眼前這人……


    大概是狐狸精變得罷——


    他在三個反應中掙紮半晌,表情變幻莫測,最終塵埃落定成了一句:“你到底是什麽人?”


    應周這才想起他似乎還未自報家門,真是失禮,於是半側過身認真道:“我叫應周,應承之應,不周之周。”


    南靈總是嫌棄他這名字取得太隨意,念出來一點山君的威嚴也無,應周自己倒是覺得很好。應造化,承山靈,居於不周,簡單兩個字之間,便包含了他身為不周山君的一切。


    應周,這兩個字在許博淵舌尖滾了一圈。


    他不是竹瀾,聽到“不周”不會立刻想到萬裏不周山,隻是覺得尋常人若說周字,大都會用周全、周道之類的詞,聽起來也好聽一些,偏眼前的人要說“不周”——不周,非圓,怎麽聽都不太吉利。


    “你方才說,有妖怪要對我下手?”


    “是,”應周點點頭,在心中組織了一下措辭,正準備將許博淵身負龍氣,是人間金龍屏障修複的關竅一事好好解釋一遍。


    然而猝不及防的“咕嚕”聲打斷了他。


    許博淵的表情凝滯了一瞬,應周的耳朵騰得紅了。


    兩人本在對視,應周的表情還是端著的,因他方才特意醞釀出了一種要說大事的氣氛來,這會兒那股集結在丹田裏的氣還沒來得及散開,然而眼底閃過的窘迫出賣了他,隱隱從黑發中露出一點的耳朵尖已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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