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具新的身體,即便歲數還小,也難掩那嬌弱與美豔,聲細更是如貓吟。


    周澤在照到銅鏡的那一刻,差點要吐了。


    他下意識想到了同樣嬌弱的江洛兒,害死了他和他爹的江洛兒。


    可當謝承澤的記憶洶湧而來時,猶如一雙溫暖的手短暫撫平了周澤對嬌柔美豔之身的陰影。


    他意識到,自己穿進了一個很好的孩子體內。


    溫柔的,單純的,聰慧的,無瑕的,仿佛這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匯都因他而生。


    所以他為什麽會進入謝承澤的體內?


    記憶還停留在謝承澤抱著太子弟弟睡覺,迴到承歡殿後,僅僅隻是在午時打了個盹兒,醒來便換成了自己。


    別人會發現他不是“謝承澤”嗎?


    如果自己被發現了,他們會處死他嗎?


    為了不打草驚蛇,周澤決定先偽裝成謝承澤。


    可他畢竟不是謝承澤,即便擁有了對方的記憶,卻也無法做到完全相同,最糟糕的是,這具身體的娘親——花貴妃,好像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麵對花貴妃的試探和質問,周澤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承認嗎?


    然後呢?


    請來大師把他的魂魄趕走?把他扔進冷宮自生自滅?或者直接因為怪力亂神而處死他?


    周澤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一旦被趕走,他會去往哪裏,不管是死在異世的地獄裏,還是迴到原本世界的地獄裏,他都無法為自己報仇。


    他不想死,活著就還有希望。


    求生的欲望,讓周澤選擇逃避了花貴妃的質問。


    而他的沉默,無異於讓花貴妃崩潰,她一點點的試探,妄圖拆穿他的偽裝,他不配合太醫的檢查,她便狠下心來給他下蒙汗藥。


    周澤從小就失去了娘親,他很羨慕謝承澤能夠擁有這般愛他的娘親,所以即便花貴妃一遍遍的質問和猜忌,一次次的想要拆穿他的偽裝,他都不討厭花貴妃。


    甚至因為缺失母親,他很渴望得到花貴妃的認可和喜歡。


    他知道,這很難。


    但他依舊要做些什麽,他春來為她做紙鳶,夏來為她支扇風,秋來為她摘楓葉,冬來為她取暖衣。


    他能看出花寧的眼神融化過,也能看到花寧又親眼凍結那柔意。


    他和花貴妃好像都在努力接受對方,卻又無法完全接受對方。


    於他而言,花貴妃是看穿他甚至可以決定他生死的人,於花貴妃而言,他又是一個鳩占鵲巢的假貨、妄圖瞞天過海的壞人。


    兩個溫柔心善之人,因著這樣那樣的原因,互相折磨著對方,又在折磨著自己。


    周澤也曾想過,要不放棄偽裝吧。


    花貴妃是很好的人,她不會讓自己死的。


    可這時有人暗中告訴他,他不是皇室血脈,這個國家擁有能夠預言未來的天諭,謝承澤的魂魄乃是護佑建安的天降福星,若他頂替謝承澤魂魄之事暴露,必然會引來大禍。


    周澤膽怯了。


    他無法保證,花貴妃是否能抗住福星之論庇佑住他,他此刻能相信的,隻有他自己。


    可看著這五年來花貴妃日漸頹廢,逐漸病魔,他也備受內心的煎熬。


    他一邊憐憫花貴妃的愛子之情,又一邊難免心生怨恨,為何花貴妃不能接受現實,要一次次將他架烤在可能被處死的火爐之上。


    他也渴望被愛啊,他也渴望活著啊。


    他也不是自願來到這裏的啊。


    某一日,在病鬱發病的花貴妃將花瓶砸在他身上時,周澤累了。


    他心中滋生出了憤怒,既然花貴妃這麽不喜歡自己,那就讓她親手殺了自己吧。


    這樣她就高興了吧。


    某方麵來說,周澤是極端的、自毀的。


    他跑去工部,想要讓古老製作出乾坤陰陽壺,那是他們周王朝很流行的一種酒盞,可以同時盛放茶水與酒水。


    當然,也能用來放毒藥。


    可古老做不出來。


    氣得周澤讓人打了他十大板子。


    還沒等周澤想出來其他辦法,花貴妃便病逝了,她臨死之前死死地盯著他,透過他的臉想要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兒子。


    她至死都在說,“我的澤兒……還我的澤兒……”


    周澤崩潰了。


    他也是澤兒啊。


    他努力討好她、照顧她的病情,放棄自己原本的模樣來模仿謝承澤,依舊暖不化她的心嗎?


    花貴妃病逝那日下了大雪,周澤神情恍惚地徒步登上天階,來到了監天司,想要從天諭這裏得到答案。


    “我真的是福星嗎?”


    天諭啊,告訴我,福星之人到底是這副身軀,還是魂魄?


    如果是魂魄,為何你不向世人訴說真相?


    如果是身軀,那麽我為何會讓一位善良溫柔的母親被我折磨至死?


    天諭沒有告訴他答案。


    五年的互相折磨,已然畫下了一個句號。


    但周澤卻迷茫了。


    他接下來,又該做什麽呢?


    他留在這裏,到底有什麽意義?


    周澤還沒來得及找到答案,就發現那個叫謝瑾瑜的太子弟弟,好像對他生出了超出常人的情感。


    為了不讓旁人察覺自己的異樣,周澤這五年來借著花貴妃生病,逐漸淡化除了建帝之外與其他人的相處,他減少去東宮的次數,更是常常婉拒謝瑾瑜的邀約。


    這個太子弟弟的眼神,讓他渾身難受,那種偏執病態般的依賴,更是讓周澤退避三舍。


    他知道,若是自己與謝瑾瑜走得太近,謝瑾瑜早晚會發現自己不是正主,屆時還不知會對他做出什麽事情來。


    但沒想到,這種拒絕,反而讓謝瑾瑜愈發步步緊逼。


    花貴妃死後,謝瑾瑜仿佛放開了手腳,不但想要讓他住進東宮,甚至開始對他動手動腳,又是拉手又是摸肚子的。


    周澤簡直要瘋了。


    這家夥不但搞龍陽之好,甚至還搞兄弟之愛?!


    他是太子啊!建安未來的新帝啊!不好好管理朝政,竟然學他老家那位周王朝太子一起耽於男色?


    謝瑾瑜完完全全踩在了周澤的所有雷點上。


    周澤決定收拾收拾東西跑路,承歡殿裏的東西都是建帝留給百姓的私房錢,周澤動不了,也不想動老百姓的救命錢,所以他開始想法子搞大臣們的錢。


    可他沒想到,花貴妃竟然留了後手。


    謝承澤幼時救下的無痕和無跡,被培養成了武林高手,他們入宮進了承歡殿,在他卷銀子想跑路的時候,出手攔住了他。


    “你不能離開皇宮。”


    “殿下會找不到迴家的路。”


    周澤氣哭了。


    這兩個人,簡直就是木頭橛子、糞坑裏的臭石,他們無比愛惜謝承澤的肉身,願意為謝承澤奉獻一切,他們可以聽從周澤的一切指令,包括殺人放火,包括被他殘忍體罰,包括為了保護他而死,卻唯獨不肯讓他離開皇宮。


    即便離宮了,也得迴去。


    起初,周澤還不恨無痕和無跡。


    他理解無痕和無跡對謝承澤的情感,換成他,他也希望救贖自己的主人能夠迴來。


    他決定先留在皇宮裏,找到合適的機會再偷溜,而這時,又有人暗中跟他說,他不是皇家血脈,建帝疼愛他隻是想讓他當擋箭牌,拿他當太子的打磨石,他早晚會死在謝瑾瑜手中。


    想活,就要跟謝瑾瑜爭太子之位,爭儲君之位。


    周澤後知後覺,一個宮人都知道他不是皇室血脈這事兒,那謝瑾瑜知道嗎?


    旁敲側擊下,他發現謝瑾瑜也知道這事兒。


    周澤的腦袋轟地炸了。


    不!!!


    周澤的心態又崩潰了,他不敢想疼愛他的建帝如果知道他不是皇室血脈會如何,更不敢想謝瑾瑜會像他的大哥二哥那樣,將他視為可以接受那啥的江洛兒,然後讓他成為建安的藍顏禍水。


    更不敢想,若是自己選擇爭奪皇權,會引來怎樣可怕的殺身之禍。


    為了保護自己,他再度跑去了工部,想要讓古老打造出能近距離射人的袖箭。


    古老說做不出來。


    氣得周澤又打了他十大板子。


    建安王朝的工部,簡直就是個廢物擺設!!!


    啊——!


    周澤仰天長嘯。


    許是因為之前疏離遠了,謝瑾瑜對他的占有欲愈發**,有一次,謝瑾瑜竟然直接將他強擄進東宮,恩威並施地強迫他摟著他夜寢。


    他一夜未眠,好在謝瑾瑜沒有動手動腳,天微微亮時好不容易要睡著了,卻發現謝瑾瑜醒來後開始摩挲他的眉眼與唇瓣,語氣幽深的自言自語,“孤有時候覺得二哥不像二哥了,但……無論如何,二哥都要永遠留在孤的身邊。”


    他聽到了,少年開始低喘。


    他還聽到,少年輕笑,那笑聲偏執又瘋狂,“二哥醒了?”


    從此,東宮於周澤而言成了禁地。


    他開始拒絕謝瑾瑜踏入承歡殿,每當謝瑾瑜試圖抱他時,他都會跳腳謾罵,恨不得將這世上最肮髒的詞匯全都罵給他聽。


    為了讓謝瑾瑜討厭自己,也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開始培養自己的黨羽,展露盡自己卑鄙無恥的模樣,這方法很奏效,謝瑾瑜減少了“騷擾”他的次數。


    他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直到見到那個叫沈淵的男子。


    他說他容貌昳麗。


    周澤神煩這句話,他其實很不喜歡這張臉,太禍水了,兩年前探花郎就因此作詩調戲他這個兩輩子加起來都快40歲了的大男人,他真的要氣吐了。


    但看在沈淵是個好人的份上,周澤一次次容忍了他言語上的冒犯,因為沈淵是第一個不會因為這昳麗的外貌而對他生出肖想的男人。


    他要讓沈淵成為他的人!


    哦不,是他的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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