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太極殿後,謝淑站在不遠處的偏角,等著謝平安過來。


    很快,謝平安便小跑了過來,然而,兩人剛對上視線,謝平安突然腳步一頓,麵色閃爍了幾下。


    幾乎是同一瞬,謝淑心中警鈴大作。


    來自習武之人的直覺,後背密密麻麻的生出了涼意,她僵硬地轉頭,便見一身金服的謝瑾瑜淡淡垂下眸,抬手壓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幾乎能將她的骨頭抓碎。


    “你們的母妃沒告訴過你,不要在宮中亂跑嗎?”


    謝瑾瑜的聲音極淡,然而身上那低沉的氣壓,卻讓謝淑頭皮發麻,不禁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容,“太子哥哥……”


    謝淑是有些怕這個三皇兄的,小時候她和皇姐每次找二哥玩,謝瑾瑜總是用非常陰沉的眼神盯著她倆,然而等二哥轉頭時,謝瑾瑜便會露出乖巧溫和的笑容。


    後來,母妃與她們說,不準靠近承歡殿。


    或許母妃更清楚坤寧宮和東宮這兩位的脾性,擔憂某一日她們被父皇或太子推出去和親,從小便讓她們習武學騎射,原本謝淑還覺得母妃想多了,可昨夜看了那封信,她隱隱明白了什麽。


    她、謝平安、謝守均、謝子渺乃至沈淵,對於謝瑾瑜來說都是極為礙眼的東西。


    他已經容忍了他們存在皇宮之中,他們就不該再覬覦他看上的人。


    否則,下場自負。


    “沈淵叫你們來的?”謝瑾瑜冷淡的雙眸掃過她牽強的笑容,淡嗤一聲,“膽子這麽小,就不要做明知會性命不保的事情,平白被人利用。”


    謝淑心裏一涼,謝瑾瑜雖不怎麽與她們說話,但也從未說過這種重話,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


    她連忙垂下腦袋,示弱道,“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是我有些關心二哥的情況,跟我皇姐無關。”


    謝瑾瑜視線寡淡地瞥了眼大步走過來的謝平安,良久挽起一抹溫和又暗藏寒涼的笑意,“無礙,孤知曉你們兄妹情深,也相信你們知道迴去該說些什麽。”


    他意有所指道,“如今父皇駕崩,火藥盡數在孤的手中,若匈奴來犯……”


    和不和親,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這兩個皇妹,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謝淑身軀微微一顫,連忙道,“我們沒找到二哥。”


    謝瑾瑜這才收迴手,掠過謝淑朝著太極殿走去,“迴去吧。”


    經過謝平安身旁時,他腳步微微一頓,淡淡道,“李丞相也該告老還鄉了。”


    謝平安渾身一頓,待謝瑾瑜走遠後,這才拍了拍謝淑的後背,“沒事吧?”


    謝淑搖搖頭,反問道:“他剛剛跟你說什麽了?”


    “朝廷,要變天了。”謝平安苦笑道,“三妹,日後你我二人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丞相李仁是她的外祖父,熹妃正是丞相的女兒,待丞相致仕,不僅是她,便是熹妃在後宮之中都要收斂些了。


    如果再和太子作對,她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喜怒無常的帝王,不會容忍三番五次忤逆他之人。


    “走吧。”謝平安收拾了一下儀容儀表,這才對著謝淑道,“這件事,不要再摻和了。”


    太子應該不會傷害到二哥,她們已經盡力了。


    謝淑點點頭。


    臨走之前,她看了一眼太極殿的方向。


    如果,二哥是皇帝就好了。


    ……


    謝平安找到沈淵,告之她們沒有找到二皇兄。


    沈淵並沒有感到意外,未從公主手中收迴那封信,便已經不言而喻了很多東西。


    “多謝公主,臣已明了。”沈淵朝謝平安行了禮。


    謝平安點點頭,頭也不迴的走了。


    無痕和無跡一無所獲的迴來了,聽到沈淵說不用找了,不禁蹙眉,“為什麽?”


    “已經知道在哪裏了。”謝平安身上沾染的香味雖然很淡,但也已經說明了她在不久之前去了哪裏,“我給的信已經送進去了,先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


    無跡有些煩躁,“真麻煩,直接殺了太子,然後救出殿下讓他登基不好嗎?”


    沈淵淡淡道:“如果殿下同意,我不會攔你們。”


    無跡嘖了一聲。


    這姓沈的,分明就是知道他家殿下善良,所以才會這麽說。


    另一邊,謝瑾瑜踏入太極殿,緩緩走進了那道長廊。


    黑底金靴踏在木板上,發出重而緩的節奏,像是鼓棒敲在沉悶的鼓皮上,十分壓抑又乏味。


    抬手揮退了侍衛,他打開門,看到謝承澤正穿著一身單薄裏衣坐在木桌前,夾著筷子的手落在半中央,見到他時露出往日般的笑容,“瑾瑜,來這麽早啊。”


    謝瑾瑜走到床邊,撈起外袍給他披上,“晨涼,不要凍風寒了。”


    謝承澤嗯了一聲,目光隨著謝瑾瑜移動,等他坐到對麵的位置時,才緩緩道,“你昨晚怎麽不過來陪為兄夜寢啊?”


    謝瑾瑜準備拿筷子的手一頓。


    謝承澤本以為說這樣的話,他會高興,怎料謝瑾瑜卻沉笑著眸,拆穿了他心中真正所想,“二哥是想讓沈淵通過孤的行蹤找到你嗎?”


    謝承澤心虛地笑了笑,轉開了話題,“這個時辰,你不該在上朝嗎?學子們的殿試結果出來了?國子監那邊是否已經開建了?”


    謝瑾瑜垂下眸,盯著桌上的飯菜,不知在想什麽,半晌聽不到謝承澤再說話,這才微微抬眼,眸光森然湧動,“二哥不是最厭煩朝事?如今為何又關心起來了?”


    謝承澤摸了摸鼻子,“這不是太無聊了嗎?你還沒派人去買話本?怎麽這麽慢?”


    他的模樣看起來確實無聊透頂,但澄澈的雙眼之中卻沒有抱怨,隻是認真訴說著自己的要求,謝瑾瑜終於察覺到,把謝承澤關在屋子裏確實是委屈他了。


    他不是幼時那個可以一直呆在承歡殿裏的孩童,也不是那個貪戀權謀恨不得他死的二皇子,他是一個正常人,喜歡天空與白鳥,熱愛人間與俗事,他渾身散發著是潔白與柔善的光,而不是自己這種心底肮髒又黑暗的深沼。


    可,黑暗最擅侵蝕潔白。


    像是本能,想要摧毀這份純白,讓他深深嵌入到他的體內。


    他會願意嗎?


    他到底能包容他到什麽程度?什麽時候會厭棄他呢?


    在血液被祭壇抽幹之前,他便已經成為了瘋魔,那種陰暗暴戾的念頭滋生起來,吞食了他僅存的理智,將前世那個暴君殘破的魂魄再度勾喚了出來。


    他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了謝承澤的身側,俯身時那濃鬱又壓抑的氣息覆麵而來,像是冰涼的濃霧一般緊緊包裹著青年,低沉的嗓音猶若地底審判的閻王在質問,“除了話本,二哥便沒有別的想要的嗎?”


    謝承澤下意識握緊了左手拳頭,“我給國子監寫的教材還沒寫完,如果可以的話……給我些紙張和筆墨。”


    他故作鎮定道,“等這些知識傳播出去,建安一定會發展得更好,史書也會對你好話寫盡……”


    “嗤。”


    謝承澤渾身一怔,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對上謝瑾瑜投來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心裏一咯噔。


    “二哥可知,前世的世人是如何評價孤的?”


    謝瑾瑜緩緩道,眼底盡是瘋狂,“瘋帝,暴君,殺人如麻,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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