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興趣聽你高談論闊。”同行的人終於出聲迴應,掩藏在兜帽下,黑色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人間慘劇,“而且作為始作俑者的你,似乎沒有資格評判文明的毀滅。”


    “不是‘你’,是‘我們’。”對方哈哈笑道,“瞧瞧,無論在哪裏你總是這樣格格不入。在梵恩城,在黑袍協會,在……”他隱晦地略過一個詞,又看向身邊黑發黑眸的年輕人,輕笑出聲,“你覺得自己的歸宿在哪,還是你覺得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會接納你,伯西恩·奧利維?”


    被他叫出名字的年輕法師停下腳步,黑眸中醞釀著烏雲。


    “現在連老貝利都不站在你這邊。你抓住了他的寶貝孫子,還把那小子指認出來,逼得老貝利大義麵親。人都是自私的,伯西恩,你以為你還有可靠的盟友嗎?”他又說出更可怕的話,“或許,你指望那個精靈!可若是叫薩蘭迪爾知道預言師奧利維根本不是失蹤,而是被他的不肖子孫給生吞活剝了……哎呀,說到這裏,奧利維家族繼承預言能力的方式可真叫人膽寒。”


    伯西恩看著眼前人誇張地在他麵前作出噁心的表情,明知道對方是在故意惹怒自己,但他還是被牽動了情緒。尤其在聽到奧利維之死的那一刻,他黑色的眸子忍不住輕輕顫動。血與肉的觸感仿佛還在喉間滾動,逼迫他生吞血肉的那些人的竊竊笑聲也如夢魘般不斷迴放;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卻是預言師奧利維臨死前平靜的表情。


    他說:“是你啊。”


    然後閉上了眼睛,嘴角還帶著笑意。


    預言師奧利維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在他拒絕成為這個秘密同盟一員的那刻,就註定了死亡。而伯西恩,則是同謀們精挑細選地,頂替奧利維位置的繼承人。年輕的法師站在死者還帶著生命氣息的屍體前,一口一口吞下對方的血肉。然後,擁有他的一切。


    如果為自己開脫,說那完全是被人所迫,或許心裏能好受一些,但是伯西恩知道並不是如此,在沒有抵擋住誘惑,沒有立刻吐出那些血肉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從那一天起伯西恩知道,世上有一些人類比惡魔更可怕,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悲的是在完全墮入黑暗之後,他才遇見姍姍來遲的一線光亮。他嚐試著掩飾,試圖為自己披上一層外衣,不讓對方直接看見自己黑濁的靈魂。幾次一反常態的相助,在洛克城殺死小奧利維,滅口黑袍協會的成員,然而最終除了證明他的可笑,這些舉措毫無意義。


    “你在想什麽?”眼前的人打斷了伯西恩的思路,他用赤裸裸的帶著揣測的眼神望過來,甚至欣賞著伯西恩眼中的翻雲覆雨,“在我提到薩蘭迪爾的那一刻,說真的,你真該看看自己的表情。他對你而言,顯然與眾不同。”


    烏雲最終沒有醞釀成暴風驟雨,伯西恩平複下來。


    “是不一樣。”伯西恩說,就像他數次說服自己,數次對瑟爾親口所說那樣,“我受到預言師奧利維的記憶影響,而奧利維愛著薩蘭迪爾。”


    他們已經走到城鎮的邊緣,一個破破爛爛的寫著“羅裏裏”的牌匾就倒在腳下。再往前走,就是從惡魔深淵延伸到大陸的大裂穀。


    “哦,到了。”他們稍作停留。


    “說起來到現在這個地步,‘魔癮’才感染了十個城市,這些守在大裂穀的精靈真是不可小覷。”似乎不能再從伯西恩那裏探聽到感興趣的事,同行的黑袍法師放棄了探究他的私密,而是看向眼前隱隱籠罩著一層黑氣的原始森林。


    “你要殺幾個?我還沒有試過精靈的骨血製作藥劑,這次可是個好機會。”他興致勃勃地道。


    伯西恩沒有再開口說話,兩個黑袍者漸漸隱入林中,直到身影消失,破舊的牌匾被風吹著漫無目的地滾動,就像是墮入黑暗的人,不知向誰祈禱。


    【而奧利維愛著薩蘭迪爾。】


    ……


    “爸爸?”


    瑟爾走進精靈王的寢室,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久未謀麵的父親,而是一個陌生人,準確地說,那不是一個陌生人,因為他有著和瑟爾一模一樣的容貌和身材,除了表情,幾乎無法將他們做區分。


    看見瑟爾一瞬間的錯愕,這個好似他雙胞胎兄弟的傢夥莞爾一笑。


    【你好,瑟爾。】


    就在那一瞬間,瑟爾明白了這個“雙胞胎”的身份。他手裏的長劍在隱隱顫動,額前好似被人用火烙燙著。他看著這個故意惡作劇,維持著和自己一樣容貌的——神明。


    “以利。”他有些惱火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和造物主說話!不過瑟爾認為,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和造物主當麵說過話。如果他們了解以利的品性,一定會同自己一樣。神出鬼沒,興致忽起,毫不負責,曾將瑟爾扔在獸人山麓的雪山裏鍛鍊他“覺醒”,又將因為過度使用力量隨時會自爆的瑟爾,毫不在意地扔迴他同伴們的營地。


    對以利來說,這些都是因為有趣。


    瑟爾模樣的以利被瑟爾吼了,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當然,這也是因為有趣。然而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瑟爾肅穆起來。


    【沃特蘭已經被懲罰,希望下一個不會是你。】


    沃特蘭為什麽被以利懲罰!當然是因為他那些荒謬的舉動,沃特蘭為何要做那些事,是因為他試圖拯救赫菲斯。瑟爾瞬間明白了,以利為何要這樣警告自己。


    他的喉嚨幹渴,似火焰在燃燒。


    “精靈王!我的父親,他……”


    以利還是上一刻的那副可憐表情,有時候他在情緒的表達上有些延遲。不對應的表情與脫口而出的語句,在說話時顯得格外滑稽。


    【你的父親將繼承艾西的榮耀,成為神。】


    “然後死去是嗎?”瑟爾忍不住吼道,“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麽,為什麽艾西、赫菲斯,現在是我父親!他們成為神,迎接他們的卻是死亡。這是你玩弄人心的新把戲?”


    以利還沒有準備好新的表情,因而,現在他露出來的是冷漠。


    【這是世界的規則,所有的神明……】


    瑟爾沒能聽到他的後半句話,因為他的耳中此時傳來另一道聲音。


    “瑟爾。”


    那是精靈王,他的父親,唿喚他的聲音。


    第68章 神山與王權(二)


    瑟爾沒想到自己能再見到他。


    他有很多稱唿,“陛下”、“精靈王”、“樹海的掌控者”, 在外人看來, 他是權威的象徵,是一個力量強大的族群的首領, 然而在瑟爾心中, 他卻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永遠隻想用最親密的叫法唿喚他。


    “爸爸。”


    精靈王輕輕嗯了一聲, 碧藍色的雙眸溫柔地看向瑟爾。


    “你長大了,瑟爾。”


    瑟爾眼眶微微泛紅,卻精靈王接下來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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