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箏懸於城門之上衣袂翩翩地立在了守城戍士的眼前,那些魁梧的漢子們涕淚俱下伏跪在了他的身前。殷箏仰望著蒼穹,悲涼溢滿了胸口。


    在這個位置上殷箏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宅院的,那裏前門緊閉偏門不開,仆役們全都在偷懶打猾,他的五朵花兒正伏在母親槐香的身前暗自落淚。她們等待自己的阿爺已經太久了,雖然貴為齊王的兒孫,可她們卻寧願自己隻是普通布衣。普通百姓尚可得大王憐惜,而她們曾擁有的卻是齊王的怨怒甚至是苛待。她們怨恨自己的阿爺,他倜儻偉岸卻空有滿腹經綸,他甚至還拋棄了她們孤兒寡母獨自一人去逍遙自在。


    "你們不要怪怨你們的阿爺,阿娘本就是不配的!"一個沙啞的聲音遠遠的飄進了殷箏的耳中,它像爛泥裏腐掉的一截樹根戳中了殷箏的心,殷箏不禁微微一顫。


    "阿娘,你是這世上最好的阿娘!阿爺他是有神力的!他必定救得了你!你一定要挺住,阿爺迴來了,我們就會像從前那樣歡歡喜喜地過活了!阿娘,求求你了!你不要丟下我們不管!阿娘!"秋花兒趴在槐香身上不停地哀告。


    "唉……"槐香睜開灰蒙蒙的眼睛朝著門外看了又看,她的眼睛早已經哭瞎了,她渴求著能再見一見自己的郎君,雖然這個夢她早已破碎了成千上萬遍。一陣熟悉的琴聲驟然震響在了天空之中,槐香猛然一驚,花兒們也都凝神去聽,母女六人不禁笑逐顏開喜不自勝。


    "阿爺?是阿爺!阿爺迴來了!"夏花兒唿喊了起來,槐香的肩頭抖動了一下,她抬頭望向天空,幾行汙濁的淚水順著她幹癟的臉頰流落了下來,她仔細聽了聽飄在耳邊的琴聲歡喜得泣不成聲。


    "我們都坐好了等著他,咳!等著他!你們的阿爺馬上就要到了!春!你快點兒帶妹妹們去梳妝,去把最好的衣衫都取出來穿上!別傻愣著呀!你快去!咳咳咳!"槐香捂著胸口幹咳了幾聲忽而支起身子呆望了幾眼門外透進來的光,猛然之間,她頹然地倒在枕上抽搐了起來。


    "我終究……終究還是要死在你的手裏的!怪我,隻怪我自己弄髒了你!箏郎,我的情郎,我看見你了,我……我就算是跪著跟著你,你也是不情願的了!"槐香仰躺在床榻上張大了嘴巴,她的臉上滿是驚懼和哀涼,她看到了殷箏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隻有怨憤和厭惡,沒有一絲一毫的悲憫和溫度。


    "好冷啊……太冷了。"槐香絕望地盯著繡床頂上的塵土,全身僵硬麵如死灰吐出了最後一絲氣息。


    冬花兒站在門後聽著她阿爺飄在天上的琴聲出神了許久,遠遠的,春花兒向她招了招手又把食指放在了唇邊輕噓了一聲,冬花兒向春花兒點了點頭冷笑了一聲,她跟個木頭似的靠在牆根兒裏聽著她的阿娘把最後一點氣息消耗殆盡。阿娘終究是死在了阿爺的手裏,冬花兒明白。阿爺神力無邊怎麽會不知道阿娘病重?他本可以瞬息而至即刻讓阿娘起死迴生,可他卻遙遙觀望還奏起了這催命的琴聲。似有一塊寒冰凍結在了冬花兒的胸口,她一頭栽倒在石板上,黑色的血汙一口又一口吐在了泥汙裏。


    琴聲驟然之間斷掉了,殷箏懸坐於城門之上沉默不語。


    "仙人請留步!仙人,大王願供奉世間寶物以求仙人庇佑!"守衛的將領高聲喊了一聲。


    殷箏抬起頭來望向了城內的層層屋宇忽而低下了頭,一滴淚從他的眼角垂落重重地砸落在了琴弦之上。


    "好!不過,請齊王先厚葬吾之妾室,其它事項改日再議!"殷箏拂袖而起,一陣花雨隨風而上徑直飄到了槐香的屋脊又灑落了下去:"齊王須淨身三日虔誠祭拜先祖,待他至誠至純之時,吾必複現!"殷箏說罷化作一片祥雲飛天而去。


    鬼穀裏一片寧靜,巫祖安安靜靜的躺在木屋裏,影安安靜靜地挑動著石灶中還未燃盡的木枝。


    "他終究還是覺得自己虧欠著了,也不枉我這一番辛苦。"巫祖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看著屋頂怔怔地想著心事:"玄鳥竟沒有現身,唉,這件事兒上它可比不過青龍。"


    影望著門外光禿禿的神樹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他慢慢迴頭看著巫祖輕輕地笑。


    "小影,我想你的風鈴了,金甲做的那個風鈴才有金戈鐵馬的脆響,才能配得上你的心事!"巫祖轉身縮在了被子裏小聲說。


    "我知道了,我去把它掛起來!"影站了起來向門外飛奔而去,他不敢迴頭更不敢對巫祖說一個字。


    觶飛身而下落在了木屋門外,他伸出雙手隔著木門抱了抱巫祖:"巫祖,你再好好調養幾日,你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你更要好好的!"


    "觶,你好好的我就會好好的,你每天都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放心吧,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巫祖輕笑一聲說道。


    "嗯嗯嗯,我懂,我明白!你也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會好好的!"觶說完不舍地離開了木屋。


    燁坐在秋千上聽著巫祖三人的對話舒了一口氣,她望著木屋裏的人影兒心裏甜潤潤的,她很想跑去告訴巫祖自己改寫了大家的命運,卻軟了身子倒在了花藤裏:"唉,說了豈不惹她傷心?萬一再生了氣,這身子怎麽將養得好?姐姐,快點兒好起來吧,我好想你!"燁紅著眼睛笑了起來。


    "槐香她……槐香歿了。"靈蛇小心翼翼地對燁說道。


    "什麽?你說什麽?"燁驚愕地問。


    "槐香病重,殷箏沒去救她的命,所以就歿了。"靈蛇說道。


    "好啊……好啊!殷箏可真是好手段,箏公子啊!好你一個殺妻的妙郎君啊!好你一個涼薄陰狠的人呐!"燁悲喊了幾聲癱倒在地:"靈蛇,是我害了槐香嗎?我本不該與殷箏親昵,我本不該跟槐香爭的呀!"燁頭暈目眩,她捶打著地麵泣不成聲。


    "一切姻緣皆有果,他們的孽緣殷箏自己做了一個了斷,這不單單是因為你!槐香死後箏以妾室的身份把她葬入了自己的墳塋,箏到底還是給了她一個名分的。"靈蛇說道。


    "啍,靈蛇君,你還是什麽都別說了,從此以後,殷箏公子與我再無糾葛,你不要再在我的麵前提起他!"燁悲憤地說。


    "殷箏他或許是為了給他的花兒們留點兒顏麵?也或許他是想讓花兒們擁有一個能得到好教養的機會?"靈蛇勸慰著燁。


    "啍,你還是別說了!越抹越黑!"燁支撐起身體挪到了爐火旁:"靈蛇君,你別再說了!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是。"靈蛇隱去了身形。


    "箏公子呐,你好狠的心!你好狠毒!"燁呐喊了一句後幽怨地躺在了壁爐前垂淚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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