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汐和沫沫頭抵著頭喝著湯,頭發攪纏在了一起,華汐便用力頂上去,輕輕搖晃著腦門兒,把自己的頭發和沫沫的揉在一起。


    不得不說沫沫的身上酸臭了,頭發裏更是一股子苦臭,夾雜著魔獸的血腥氣,還有著汗臭和海浪的鹹澀味兒。可華汐愛這味道,這讓他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是的,就是這種氣味,它總會讓他感覺到沉甸甸的平靜。就像華汐每次擊殺敵首時一樣,殘酷的血腥氣還有那近似於死亡的腐臭,一次次告訴他:"好了,一切都會更好的!"


    可眼前,被這苦澀和腐臭包裹著的是自己的兒子,華汐終究還是傷感了。他不想催促他去洗澡,不想,哪怕三十天不洗呢,哪怕一年不洗呢,又怎麽樣?隻要兒子是好著的,一切便都是好的。他忽然想到"老來得子"四個字,想到了阿柄的《喜洋洋》,似乎溺愛成了洶湧澎湃的本能,而這愛足夠寬廣足夠厚重,讓他不再迷失或悵惘。


    "謝謝你,巫祖,給了我一個兒子。"華汐在心底呢喃著,不禁怔住了。如果巫祖不再迴來,他也不再孤單了吧?真不再孤單了嗎?華汐苦笑了一下,卻被沫沫看了個正著。


    "我……我吃好了。我想洗澡去……"沫沫急忙換了個話題。


    "咱倆一起,要不要?"華汐問道。


    "嗯……我先去去身上的臭味兒你再進去吧,而且,房間裏也需要通通風了……"曹沫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兒,這樣才有人的味兒。咱們這就一塊兒洗,洗完了爸爸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講,怕是這一夜都睡不成了。"


    鬼穀的故事有千千萬,若講完它,怕是需要常人的一生。華汐會跟沫沫怎樣講述這些呢?又要講些什麽呢?多年的演藝生涯讓他有了極深的藝術感染力,也許聲情並茂些沫沫會笑吧,他多麽想看著兒子笑啊,可華汐知道來不及的,來不及那樣子的。


    華汐按了鍵叫虎寶上來,擦了擦嘴便拉了沫沫的手去泡澡了。


    在不遠處的海島上,亦炎正玩得酣暢淋漓。他的怨憤全部爆發了出來,有對他爸爸的,也有對華汐那個大白熊的,更多的是對世道和自己的。


    他知道華汐想幹什麽,華汐也說的很直白了。要麽死在這裏,要麽打出去,要麽認祖歸宗。總之,若還想留點兒自己的尊嚴和自由,身上的本事就得都撒出去,這是華汐要的,他也便真的給了。


    "有什麽要緊的!你們玩你們的,我隻是我!亦炎,一個沒媽的孩子!連名字都隻是你們的笑話罷了。"


    華汐猜著亦炎會這樣想,但也不敢完全確定。畢竟亦炎還是有很多路可以走的,比如魔帝來救他。但這個他也不能確定——亦炎的橫衝直撞,也許就是因為他比華汐更了解他的父親吧?一切都像一團迷霧,隻能等著一盞燈亮起,又有一盞燈亮起,才能看清這迷霧裏的層層迷宮。


    與魔帝鬥了幾千年,糾纏不清,每次華汐都覺得是自己敗下了陣來,即便那魔頭已在自己的劍下等死了。他總是放了他,有心放了他,華汐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裏……是他的魅惑之術嗎?不是?還是——是啊?越是不解,他便越想放了他……


    魔界已經在魔帝的唿聲裏長大了,長到了華汐力有不濟的強大。可那困惑仍折磨著他,或者……是他想探求它的答案吧,這答案對他來說是最沉重的,也是最重要的。


    即便他不確定或者是完全沒有把握,若劍鋒下瑟瑟發抖的是自己,魔帝是否也會放過自己。即便他已經不確定他是否還可以打得贏……他也不曾後悔那最後的抉擇。


    亦炎是不知道這些的,但曹沫或許會聽到華汐講給他,或者是他自己猜到。這就是思慮外放和內收的差別吧。


    曹沫是分秒間就會在腦子裏過濾一切細微疑點,並得出準確結論的孩子,即便他隻有……一千一百零八歲,卻真的……比亦炎足足蒼老了一千又一個百年,當然比他父親華汐是要小一些的,而且他總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孩子。


    亦炎是背了魔帝的任務來的,臨行前他聽到了父親輕吟而出的三個字:"毀了它!"可他感覺自己完不成它,而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發現自己並不想完成它。可這心思誰又會懂呢,誰又會在乎呢?他像憤怒的野獸一樣揮汗如雨,似乎這樣一切便都可以忘記了。


    華汐爺兒倆躺在被窩兒裏,聊了好久好久,直到天都亮了,似乎還有好多話。


    "……所以,你想自己掙錢修一幢房子,是嗎?"華汐問道。


    "是,大房子你們住,我隨時迴去。小房子,我要自己修,一個人住……當然,你們也可以都住進來,隻要你們開心。"沫沫的心裏滿是憧憬,他渴望著獨立的世界,已不再排斥孤獨。


    "好。從琉璃島迴來,你就跟著你舅舅到夕穴去,那裏有你想要的。拜托了,姬沫沫!我們的穴靈就靠你們了。"華汐說道。


    "必須的,還遠不止。"曹沫的聲音裏有一份沉穩,但更多的是期待。


    "我媽媽她,真的不在乎別人都叫我幹沫沫嗎?不在乎我們會尷尬嗎?"曹沫沉默了好久,最終歎了口氣。


    "她,可能是最在乎的那個人了……隻是我們得選擇不在乎,興許她是對的吧,姬沫沫比幹沫沫傷害更大。隻是我們有著愛,便也有了疼吧?我們愛她,便和她一起擔著吧,不然呢?她垮了,我的心便也死了。"


    華汐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風景,陷入了沉思。不知道有多久了,巫祖總像是背坐在一層珠簾之外,恍惚如夢,華汐想衝過去,卻總停在那最後一步。而今,沫沫總橫衝直撞地衝開它,珠簾晃動間,華汐才發現巫祖的身影是清晰的,他看見了她,而且似乎更加美好了。或者,巫祖本來就是清晰的,隻是他不願掀了那簾子吧。


    島上的戰鬥已持續了二十四個小時了,該來的人要來了。如果他真的沒有來,華汐反倒是欣慰的——至少做父親,那個人是合格的。


    這家事糾纏之下代代繁衍生息,他們都老了吧,老到都想魂歸故裏了。新生的神明新生的一代終會接起他們的權杖與刀劍,或者那已不會再是威壓和利刃了吧……這是華汐的計劃。


    他希望魔界會配合他,這樣的癡人夢會讓人以為他帕金森了,他自己也知道這太不可思議了。可他執著著這樣的渴望,就像那青銅的風鈴,一個孩子的巧思竟真成了人人都能聽見的聲音,人人都愛著的夢和現實的風景一樣。


    華汐的靈性裏,有一份單純和幼嫩。可他想抱著它,甚至是製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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