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藥香溢滿了房間。幾個宮人小心翼翼地煎著藥,偶爾彼此說些話卻不敢高聲大氣,連走路也躡手躡腳的。


    觶躺在床上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他摸了摸生疼的腦袋,掙紮著想要起來,可肩膀兒剛抬離枕邊就沉重地落了下去。他皺緊了雙眉奇怪地摸著自己的頭,雙眼看著床幃裏的簾子。穿過那簾子,他看到了正侍應著的宮人,還有一個正汩汩冒氣的藥罐。


    "藥罐兒?藥?"觶睜大刺痛的眼睛緊盯著火紅的藥爐,還有那個咕嘟嘟作響的藥罐,竟沙啞著嗓子喊了出來。


    "你醒了啊?"一個瘦高的宮人快步走到床前,確定觶的確醒轉後,轉頭向身後的宮人說了一句:"快去稟告大王!"


    那宮人輕輕掀開床簾笑著對觶說:"你終於醒了!你若還不好轉我們的腦袋就保不住了!大王都快急瘋了!嗬嗬,怎麽樣?想喝水了吧?"他迴頭對身後的宮人說:"快拿水來!要溫的!"


    觶這時清醒了許多,他發現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好重。他隱約記得上一刻清醒時自己還在樹上。他吞咽了幾下幹澀的嗓子,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疼,右臂更像撕裂了似的。他有些小擔憂,擔憂自己上樹的舉動會引起人們的懷疑。但似乎,這些人並不在意這個。


    幾口溫水入口觶的嗓子濕潤了許多。他略一思忖,問道:"那是什麽藥?"


    "哦,那是大王命自己的醫官為你配的傷藥!"宮人答道。


    "大王?大王為何會……"觶有些驚訝。


    "你福厚!大王還想在自己的寢宮給你養病的,可太子把你搶到這裏來了!你呀,真是個可人兒心的!大王和太子都搶著你……護著你呢!"宮人說著,忽地噤口不語了。


    "太子?太子這些日子可好啊?"


    觶對衡有種說不出來的憂心,這楚王宮的人人事事總讓人不痛快,衡便是一個啊!宮人的話讓他很窩火,一聽就知道他是個饒舌油嘴的,觶對這樣的人是反感排斥的。觶盯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等著他迴答。


    "啊,太子好!好的不得了!大王為他訂了親,是魏國的長公主!長公主那可是真漂亮!那小像兒跟個仙女兒似的,我們宮人見了,都愛的不得了!太子有大福啦!"宮人顯然沒有發現觶的瞪視仍舊油著嘴,可能是觶病得太重眼睛赤紅,瞪不瞪的都一個模樣兒了吧。


    "難怪他不來看我!"觶抱怨了一句。


    "你想讓太子來看你嗎?"宮人隨即問道。


    "怎麽,他不能來嗎?"觶覺察出了宮人語氣裏的不對勁兒,猛然問道。


    "當然不是,隻是太子事務繁忙怎會關照這些小事兒。"宮人低頭迴答。


    "小事兒?大王日理萬機,怎麽會特地關照我的病呢?"觶看著宮人垂目低頭的鬼祟樣兒,困惑得很。


    "哎呀!"那宮人卻猛地像嚇壞了似的,徑直歪到了床下。他即刻跪倒在地大汗淋漓,驚慌得張口結舌低頭顫抖。


    "你這是怎麽了?"觶問道。


    宮人深埋著頭半日答不上話來,一陣深思熟慮後他抬起了真誠的臉:"大王不想你和太子在一起,大王想親自照顧你!"


    觶聽著他的話又是一頭霧水,這楚宮的人人事事總讓人摸不著頭腦。他極其倦怠煩悶,不想再聽他說任何話了。


    觶擺了擺手說道:"我要睡了!迴稟大王,我要查藥!藥渣兒藥草的,都帶到這裏來。不然,請大王賜我一死吧!"那宮人隨即應諾著退出去了。


    觶看著他離開,剛剛恢複的那一點兒力氣也在這一通你來我去的對答裏用光了,很快他便又沉沉睡去了。


    觶再次醒來已是入夜時分,衡正靠在他的床邊安靜地看書。他發現觶醒了便笑著看向他。觶呆呆地看著他的笑臉,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餓了吧?我和侍衛特意打了一些野雞,想來最適合你的身子,熬了肉湯給你補身體。喝點兒吧!"衡走到堂下端來一碗野雞湯,親自給觶喂下。


    "好喝嗎?"衡詢問著,墊了被子在觶身後,將他扶坐了起來。


    "何苦親自動手?那些宮人呢?"觶問道。


    "一群咬唇嚼舌的憨貨。我罰了他們!他們再不會來攪擾你了。"衡笑著又舀了一勺湯喂到觶的嘴裏。


    "我自己來吧!"觶接了湯大口喝了起來。


    "你知道這宮裏的女人哪兒最美嗎?"衡看著觶忽然問道。


    觶皺了一下眉頭,鮮美的雞湯瞬間變了味兒。"哪兒呀?"他攪了攪湯裏的肉放在嘴裏,壓著嗓子問道。


    "腋毛!"衡平靜地說道。


    "什,什麽?"觶差點兒沒把肉噴出來。他放下湯碗無奈地看向了衡說道:"太子哥哥,我病得很重,你來看我,不問我是否安好,卻說出這些渾話來……"


    可沒等他把話說完,衡又補了一句:"腋毛,腋毛是她們最美的地方。因為它是臭的,是真實的。一個腋下有黑痣的女人殺了我的母後!而她正是父王的愛妃,她還說父王的狐臭是她的命。這……是不是美麗的愛情?"


    觶把碗放在了一邊,蹙著眉看向了衡,可他發現衡的目光是憂傷的,似乎還有著一股子溫熱和那麽點兒渴望。


    "你想說什麽啊?"觶苦笑著問道。


    "大王他看上你了!"衡平和地說道。


    "哦?看上我什麽了?不是讓我做內官就好!"觶想知道答案。衡的話是不難"懂"的,大王的關照不就證明他看中了自己什麽嗎?


    "真乃天賜良機!隻要我見到你……"觶在心裏咬了咬牙。


    "你就當……你是大王他……最心愛的女人吧!"衡解釋著垂下了眼瞼,抿著嘴摳動著自己的衣帶。


    "啊?!什麽?!"


    觶的驚愕裏伴隨有憤懣和惡心,還有一團怒火。他的全身顫抖了起來,瞪紅的眼睛直看向低頭不語的衡。他明白了,明白了宮人的恐慌,也明白了大監口中的"真漂亮!"。太子的確是在利用自己,狠狠地利用了自己。可自己要做他的"毒藥"嗎?毒死楚王?還是惡心死自己啊!觶的心裏堵得緊,他閉起雙眼憤悶不語。


    衡默然起立跪伏在了床前,三叩九拜。


    "我送你走吧!這楚宮穢亂殘忍,你走吧!"衡並未抬頭,仍伏地不起。


    "我一個小小的賤民,何堪你的大禮啊!太子哥哥!你何苦對我這麽好,為了那三條千金不易的魚嗎?"觶冷笑著說道。


    "你殺了我吧,泄了你心頭之恨!"衡摘了頂上的長簪放在了床前。


    觶苦笑著歎了一口氣,他皺著眉狠捏了一把自己的傷口,這樣的疼,讓他確定這一切不是假的,不是一場噩夢!


    "你不信吧?本來我隻想有個玩兒伴。我喜歡你,你有我想要的一切,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我恨不得自己是你,心無掛礙灑脫不羈!但我成不了你,我才是最身不由己的人,我很累很累!很累!你是我的夜燈和晨光,我想讓你陪著我!可後來,我的心變了,我想……'利用'你。"


    衡坐直了身子坦誠地說道:"這王宮該變變樣子了。該換個好主人了!你懂嗎?九杯?大王鍾情於宮中女子,見都不怎麽見我,不然我的計劃早成功了!"


    "你是要殺死楚王嗎?"觶不解地問道:"你是太子!王位遲早是你的,你何需如此!"


    "哼!你怎麽會懂!怎麽會明白!"衡長歎了一口氣,苦笑著說:"我的那些兄長胞弟是有兵權的呀!他們的母妃把控後宮,沒有大監周全著,我早就死了!"


    "即便我同意幫你殺他,你心裏能過得去嗎?他是你的阿爺呀!"觶不屑地看著衡,滿眼的冷意。


    "大王他就是這樣對待先王的!"衡冷冷地說道。"其實是我自己不甘心!楚國的王族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我要讓它好起來,讓楚國好起來!"這些話從衡的嘴裏吐出來,有點像是衡說給他自己聽的。


    "我就是想問問蒼天,這樣的王不該換個樣子嗎?他!都開始喜歡男孩子了!這樣的父王我不想要了!"衡是誠懇的,他的目光裏沒有任何雜質,隻有一份赤子之誠。


    "你若想走,我送你走!你若恨我,命隨你拿去。但你想幫我嗎?我需要你讓我接近他,其實……你有的是辦法保護自己,最後也還是靠我自己!"衡的眼裏竟滿是熱淚。


    "好一個坦蕩的儲君呀!"觶冷眼看向他,忽然覺得好好笑!


    "這王宮大內瓊樓殿宇,背地裏卻滿是齷齪汙穢!好一個王權富貴,好一個禽獸不如!天下之大,任我橫行!我去你個假正經!不過借車一用進個楚宮,你太子的票價也太高了吧!"觶的心裏翻湧著巨浪。


    觶想遁地而走,更想捏死眼前的這個"假正經",可他卻突然被什麽揪住了,他的心堵死了!劍神村!芮城!這大楚還有多少這樣的悲劇啊?何為王者?那熾烈的熔爐就是王權至尊嗎?!王道有失,毀滅的是一個又一個黎民百姓!


    內心的風暴蕩平了觶一切的言語,看向跪伏在地的衡太子他突然想笑!這楚宮裏的一切都讓他反胃難捱!這滑稽的一切讓他忽然也想"滑稽"一把了。


    他把湯碗拿在手裏,摸索了一會兒,對衡說道:"我餓!閻王不使餓肚子的鬼!給我再來碗湯吧,大王!"


    衡苦笑了一下,取了肉湯喂到觶的嘴裏,觶就這樣享受著這位大楚儲君的殷勤,還不停地笑著。


    "我答應你!幫你換個王。但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我急需一些東西你幫我備來!"觶摸出了藏在身上的物品凊單交給了衡。


    "啊,還有最重要的一份,傷藥和補藥!一定要備好!還有……這世間最美的鏡子,必得給我辦來。啊,再加一物吧,金月彎刀,刀把上有最好的三個寶石,黑色的,白色的,紫色的……要兩把!還有,男孩子盤發的玉箍金冠……"


    觶"獅子大開口"了。


    衡看著清單記著觶的話,問了一句:"隻這些?"


    "隻這些!你去吧,我累了!"觶說著躺在床上扭頭睡了。


    衡把清單收好跪伏在地,對著觶的後背三叩九拜。


    "對不住了!真的很抱歉!"


    衡又揖一禮,踏著夜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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