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1:佩倫覺醒(5)


    埃貢·舒勒是個嚴肅而不苟言笑的老學究,他從年少時就獲得了常人一輩子都難以取得的名聲,並擁有了足夠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工作和優厚待遇。因此,他不必考慮生計問題,喜歡在實驗室內思考學術難題和人生的瑞士人也不關心普通平民的想法,他隻在乎真理,也隻有解析未知的世界這件事本身能夠讓他產生興趣。他已經死去多年,成為了埋葬在泰伯利亞之下的骨灰,人們不忍讓這位對人類有大功的科學家徹底銷聲匿跡,便將他的墳墓從瑞士遷出,一路輾轉,抵達了全人類最後的避難所新阿達納。當他的意識重新從黑暗中浮現時,讓他再次鼓舞鬥誌的是那個神秘人的勸誘。舒勒對人間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他的眼中隻有神秘而陌生的真理——世界的真相。通過更多地了解世界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是他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因此,他願意暫時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來路不明的魔鬼,踏上也許永無止境的征途。


    舒勒從不懷疑李林的說法,他以驚人的適應性接受了一切。對方的手段超出他的理解能力,那麽這個神通廣大的家夥為他們安排的條件當然是他們無法拒絕也無法改變的。隻不過,讓做了一輩子物理研究的舒勒來到新世界轉而從事有關超能力的工作,實在是讓他本人感到難堪。舒勒不喜歡心靈技術,他認為這是地地道道的歪門邪說,是偽科學——確切地說,是一種試圖將人的定位以生來的不可抗力固化的偽科學,尤裏和島田真司似乎都希望用這種技術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將這些研究材料鎖在櫃子裏,不讓任何人接觸它們。這是新時代的禁書,人類不該觸碰他們無法掌控的力量,舒勒一直相信這一點。偶爾,他也會心動,那是對未知的渴望,而他的理智說服他保持冷靜,不再關注那些已經泛黃的紙張。


    結束了第一天的會議後,舒勒迴到賓館,繼續整理自己手頭的研究材料。除了新的研究領域帶來的不適之外,另一個讓他不得不在意的因素則是惡劣的天氣。他從未料到氣候會寒冷到這種地步,酷寒在淘汰大多數動植物之前恐怕會先將適應能力最弱的人類從世界上驅逐。這樣看來,全球變暖的預測倒是失敗了,那些環保人士會被指責為騙子,可新冰期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全球性危機,互相指責於事無補。如果有充足的機會,舒勒更希望為人類解決眼前最大的難題,而不是在迄今為止沒法廣泛應用的魔法學研究上浪費時間。他已經大概了解了這門學問自1999年誕生以來的所有成果,不禁感到失望。魔法更多地被應用於軍事,他未見有任何魔法領域的研究成果投入到民用產業,而超能力開發的噱頭伴隨著新一輪血統論的崛起,這令舒勒十分不安。他是個科學家,科學家應該實事求是,不能被客觀環境左右,而那些隻講立場不講原則的家夥除了妨礙他的研究之外,有百害而無一利。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剛走出浴室的舒勒穿好衣服,戴上圓框眼鏡,從門旁操作麵板的顯示屏上查看來人的樣貌,確認對方不大可能是犯罪分子後,才開門請二人入內。


    兩名穿著黑色西服的男子走入室內,其中一人向舒勒出示了自己的證件。


    “dasmusseinwitzsein.esistmiregal,werdubistoderwasduwillst,aberduhastmichtats?chlichwutendgemacht.ichmeineesernst,meineherrenvondercia.”


    “請您原諒我們在晚上打擾您的生活。”剛才那個主動出示證件的特工說道,“事情的經過很簡單:海軍陸戰隊說他們的一名士兵在前線用撿到的手機撥打了一個陌生的號碼,而詭異的是此人在此之前從未以任何方式撥通它……盡管這名士兵說你們是老朋友,老朋友不至於在過去的這麽多年當中沒有任何聯絡吧?”


    埃貢·舒勒從兩名特工的眼中看到了嘲諷,他暗自怪罪麥克尼爾的魯莽。麥克尼爾太不小心了,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指揮官,他應當明白身處軍營之中的士兵出現任何異常舉動都會引起注意,更不必說聯係一個素不相識的科研人員了。在舒勒看來,麥克尼爾也許是因為找到了自認為可靠的盟友或是當前唯一能派上用場的場外幫手而急迫地想要取得聯係,這種心態本身就很危險。他們應該在一個更合適的場合水到渠成地完成再一次的【相識】,決不能在那之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我不清楚你們為什麽會疑神疑鬼。”舒勒收起攤開的文件,“我和他確實在很久以前就認識,那時候他們家還沒有移民到美國,而我小時候是住在英國的。你們有如此多的空閑來追蹤一個混日子的研究人員,真讓我感到驚訝。”


    他打算讓這些人離開,幾秒鍾之後就改變了想法。對了,他需要一個機會……這就是最好的機會。現在的他不是那個學術泰鬥,隻是一個靠著發表垃圾論文苟且度日的普通科研人員,而他的全部才能在新領域派不上用場,他需要找到一個和自己原本的研究方向類似的項目。必須要讓這些人重視自己,即便是借機投靠美軍也合情合理,合眾國不會拒絕願意賣身的外國科學家。


    “對了,我這裏有一個很好的思路,不知道貴國是否有興趣投資這個項目?”舒勒趁著兩名特工還未產生懷疑,立刻提起了下一個話題,“既然你們二位奉命來調查我,不妨借著這個機會向你們的上級傳達我的善意……好吧,我是說,我受夠沒錢花的日子了,我需要經費,但是所有人都說我的項目在騙錢,他們不肯給我半個歐元。你看,我和去了美國的老朋友保持聯係,也是出於這個目的,希望他能找機會把我介紹給你們……誰知道他隻是個普通士兵,沒什麽話語權。”


    舒勒打開筆記本電腦,將屏幕朝向兩人。整個計劃的標題上寫著一個頗有象征意義的英文單詞:【sknce】。


    “如果貴國有興趣,我們可以改日詳談。”舒勒友好地和兩名特工握了握手,算是告別,“希望你們能迴去交差。”


    沒有什麽比用自己完成過的項目來騙取他人信任更符合舒勒當前的總體策略了。當舒勒在蘇黎世的研究所內蘇醒時,他迅速地將自己記憶中那些被他認為能夠派上用場的內容記錄到了電腦中,以免日後他需要向別人兜售方案時拿不出完整的藍圖。現在看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起碼能夠騙取這些不懂專業知識的特工的信任。如果他真的要為大洋彼岸的另一個國家服務,還要處理好和他現在的雇主之間的關係。希望羅森魔工會放行,不然他就隻能選擇逃跑了。


    埃貢·舒勒已經多日沒有認真休息了,他急需補充新的知識,免得在外人麵前暴露出自己的無知。從他自己的角度而言,他認為這個新的研究領域沒有什麽前途,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魔法師,缺乏民用基礎的技術除了成為大國軍事競爭的工具之外毫無意義。但是,他不能認輸,他是出於理念而非無能才作出如上的判斷,不能讓別人說他是缺乏本事而隻會冷嘲熱諷的末流學術垃圾。


    第二天上午,舒勒到餐廳就餐,電視上還在播報和東烏克蘭局勢有關的新聞。舒勒雖然生前持有eu軍技術上將的軍銜(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世界任何國家都不會允許技術軍銜達到現役軍官最高級別),他本人對軍事一竅不通,也從未有機會指揮部隊參加戰爭。每當他那裝備了實驗武器的軍隊去拿遊擊隊和民兵武裝開刀時,他隻會遠遠地躲在後方的指揮部內觀察戰況,而後冷漠地為戰果給出一個評價。這些經曆當然不能讓舒勒成為一個指揮官,甚至也沒有讓他具備軍事將領的思維。見慣了真實的戰場後,他能夠從媒體的報道中看清部分真相,進而早早地為逃跑做打算。沒有任何一方真的宣戰,僅從外界的定論而言,這是烏克蘭內部的一場武裝衝突。


    一名打扮體麵的青年向舒勒走來,舒勒認出這是他在蘇黎世的同事。


    “昨天你關於始源碼的論述,我想再——”


    “我改主意了。”舒勒看著平板電腦上的新聞,頭也不抬地繼續喝湯,“啊,我沒別的意思……昨天晚上我想了很長時間,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做這方麵的研究可能會走進誤區。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始源碼是存在的,但它沒有理論中那麽重要。”


    青年張大了嘴,仿佛聽到了什麽駭人的消息。和已經變成光頭的舒勒相比,他的頭發還很茂盛,在未來的二三十年之內也許不會變成禿子。同樣來自德語區的青年咳嗽了幾聲,繼續用德語和舒勒說道:


    “那你目前的研究怎麽辦?上麵還指望著靠這個……”


    “工作本身,我一定會完成,我是個有責任心的人。”舒勒思考著,他打算將那些被他封存在腦海中的研究資料拿出來試探魔法學理論的底線,“這兩天我會很忙,我打算就這一問題寫一篇文章論述一下我的最新觀點,但願相關刊物敢發表它。”


    雨果·方克(hugofunk)是已經和舒勒共事了數年的同伴,他們當初選擇了同一個研究方向,並且共同承擔了後果:誰也沒有取得新的學術成就,一並成為了研究所內混飯吃的閑人。這不能怪他們,魔法學的相關理論雖然發展了接近半個世紀,很多方麵還很粗淺,有時甚至需要依賴於被學術界鄙視的【古式魔法】——學者們通常認為那都是封建迷信,哪怕魔法這種不科學的東西已經成為現實了,他們也不會放棄自己的主張。為了構建更符合科學原理的魔法理論體係,學術界將現存的魔法分為四個不同的係統。這種試圖用經典自然科學原理去解析一個涉及量子力學的問題的行為(舒勒將非魔法理論的相關內容稱之為經典科學)是滑稽的,但換成舒勒自己來下定義,他也會支持這種做法。必須保持唯物科學的權威,否則取而代之的將不會是科學,而是迷信。


    “上帝的骰子出問題了,居然告訴我這種量子不是玻色子也不是費米子,你在開玩笑吧。”


    埃貢·舒勒返迴了自己房間,下一場會議在晚上開始,他還有充足的時間。憑借著記憶力,他找到了那些已經被他解析了一部分的文件,這是尤裏和島田真司兩位在心靈技術領域的真正開山鼻祖一生的研究成果——在冷戰結束後全部被gdi笑納。gdi缺乏精通心靈技術的專家,他們病急亂投醫,把文件交給了舒勒處理。每當舒勒想起這件事,他總會感激自己的機智,他自認為阻止了可能到來的新危機。人類不配,人類不配掌握自己不該掌握的力量,自我毀滅隻在旦夕之間。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穿著軍大衣的光頭老人,老人的額頭上有醒目的【117】符號。有人說那是希伯來語,有人說那是一個奇怪的日期。


    “人的大腦是很奇妙的,有些人的腦子有更強的接收能力,而有些人有更強的發送能力……”頭頂上戴著一個插滿電線的頭環的老者注視著缸中的大腦,“這是最奇妙的事情。但丁將背叛稱為最大的罪過,他讓猶大、布魯圖、卡西烏斯一起在路西法的嘴裏被咀嚼,而背叛源自不信任和未知。如果我們能夠將人類的心靈真正團結一致,那將是……”


    舒勒睜大眼睛,渾身冒出冷汗,他顫抖著拿起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放棄了迴憶。那個男人是全人類的夢魘,如果說凱恩至少在其信徒的眼中是聖人,那麽連凱恩都要承認尤裏·納爾莫諾夫幾乎埋葬了全人類。一些學者經常聲稱尤裏在月球上建設基地並向外太空發射不明信號的行為最終招來了泰伯利亞。


    尤裏和他的克隆人軍團向全世界發起挑戰時,舒勒才十幾歲,他的家鄉險些在戰火中化為灰燼——幾十年之後,辦到了尤裏沒做到的事情。正是那次經曆讓舒勒決定研究用於軍事領域的技術,若捍衛正義的軍隊沒有能力消滅狂徒,學術研究也得不到任何保障。


    他再次閉上眼睛,這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彬彬有禮的儒雅青年,青年男子樣貌和善,戴著黑框眼鏡,正用教鞭指著黑板上的數學公式。


    “我們在三維操縱二維,在四維操縱三維。這樣說雖然很難理解,我相信你們已經看到了計劃的最新成果。在我的理論中,所謂的超能力,就是在更高的維度對我們生存的四維世界的操縱,這一點請各位參考本年二月在費城會議上愛因斯坦實驗室公布的最新研究成果,他們認為更高的維度被卷曲在我們無法用常規手段探測的空間中——也許用空間來形容已經不準確了。總之,我們下一個需要談到的問題是腦的量子理論,天西機械製造株式會社的研究成果現在被展示在這裏,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


    行了,舒勒沒興趣看日本人的活體解剖實驗。


    他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重新定義現代魔法係統】。光頭的青年撓了撓已經不剩半根頭發的腦門,刪掉這行字,改成了【重新定義不能用現代魔法係統概括的內容】。在舒勒看來,無論是尤裏還是島田真司,他們對心靈技術的研究始終存在一個不能被這個世界的魔法理論概括的區域:心靈本身。目前的理論隻說明了物理意義上的魔法,而舒勒有自信拿別人的研究成果去動搖這一體係。雖然這對他自己來說是名副其實的學術造假,但尤裏和島田真司又不會真的從地獄裏爬出來找他討要個說法。


    下午五點,舒勒結束了當前的工作,拿出手機查看新的情報——麥克尼爾用他買到的新手機向舒勒發送了一條短信。麥克尼爾沒有社交賬號,舒勒也沒有,他們隻能拿相對而言更原始的方式進行溝通。舒勒打算給麥克尼爾打個電話,詢問最近的情況。


    “您好……”麥克尼爾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這樣子聽起來像是剛從夜店走出來一樣。”


    “別開玩笑了,我現在快垮掉了。”電話另一頭的麥克尼爾訴苦道,“昨天淩晨我在雪地裏被俄國人包圍了,差點就被他們抓住。俄國人又發起了新一輪攻勢,我是不知道這場仗到底該怎麽打。”


    麥克尼爾沒和舒勒說他是怎樣被包圍的,那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經曆。他主張以自己的手段讓罪人得到懲處,同時他又不想讓這種手段變得常見。無論如何,法律才是合理的手段,麥克尼爾的行為本質上是私刑。


    “下次你最好小心一點,別給我帶來更多的麻煩。”舒勒的話讓麥克尼爾提高了警惕,“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明白。”麥克尼爾歎了口氣,他當然清楚舒勒的意思。毫無疑問,他之前給舒勒打電話的行為讓舒勒也受到了調查,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被cia找上門的。一個在前線的普通士兵打電話給一個瑞士的科研人員,從什麽角度來看都顯得怪異,即便軍隊的長官們願意相信他,情報部門也不會放鬆警惕,他們會把兩人各自的家庭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然後再仔細地分析其中那些不合理的細節。


    “那就好。等到我們把各自的問題處理完,我希望我們能抽出時間單獨談一談。”舒勒看了看手表,“好,我還要去開會,以後再說。”


    麥克尼爾放下手機,走出了這座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的小屋。一條流浪狗的舌頭被凍在了卡車上,旁邊的士兵指著那條狗,各自笑得前仰後合。見到麥克尼爾走向他們,為首的士兵主動上前問好。


    “怎麽樣?我們這裏比前線好多了。”帶著西班牙語口音的士兵說道,“現在天氣這麽糟糕,俄國佬也必須按規矩一步一步走,不能再突飛猛進了,他們本來也做不到……在東方吃了敗仗以後,誰也不會把他們當作值得重視的對手。”


    “你們這裏竟然有流浪狗,我很少在外麵看到類似的動物。”麥克尼爾沒有迴答對方的問題,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嗯?對,因為這條狗其實是我們養在這裏的。”士兵對麥克尼爾解釋道,“它原本的主人已經被我們埋了。”


    在這座機場,被士兵們收留的麥克尼爾碰到了除國旗以外第二個讓他匪夷所思的現象。國旗從星條旗變成白頭鷹已經讓麥克尼爾感到古怪,而這些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忽然跪下並虔誠地禱告的士兵們讓麥克尼爾想起了中東地區某些戴著頭巾、留著大胡子的人。瞧他們那副全神貫注的投入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而這些人的禱告與其說是祈福,不如說是詛咒,惡毒的語言聽得麥克尼爾連連搖頭。這又是什麽活見鬼的新型教會嗎?麥克尼爾隻在一種人身上看到過這類行為:nod兄弟會信徒。他不想去詢問詳情,麥克尼爾惹不起狂熱信徒,任何類型的狂熱信徒都一樣,聽不懂人話。


    到了晚上,麥克尼爾搭上了順風車,乘著卡車和運送物資的士兵一起返迴了自己原先的營地,並迅速地被十幾名士兵在營地門口攔住而後接受調查。原來,三名槍殺上級的士兵的行為已經被證實是販毒,有湯姆提供的物證和屍體以及上尉的供詞,長官讚同將那三名士兵送到後方審訊。但是,他們遲遲沒有等到任何消息,基輔那邊的基地說他們沒接到任何人,而麥克尼爾卻空著手迴來了。


    “俄國人在半路上出現了,我不得不跳車逃生。”麥克尼爾把除了處決三名士兵之外的內容全部說了出來,“當時我隻顧著自己逃命,沒辦法救出他們……也許他們被俄國人抓起來了。”


    這當然不是麥克尼爾的責任,讓一個開著車押送三名犯人的士兵去對付半路上出現的大隊敵軍,實在是強人所難。午夜之前,麥克尼爾又被放了出來,這一迴他連說閑話的心思也沒了,迴到營房中一聲不響地倒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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