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4:千禧年前奏(17)


    進入六月,南半球的冬天已經成為了現實,但南非內外的緊張局勢並未伴隨著冬天的降臨而出現哪怕半點降溫。雅各·赫爾佐格總督取得了元老院的授權後,誌得意滿地將他的提案送交了南非殖民地議會進行審批。在他的設想中,這些懦弱無能的議員隻會和往常一樣照章辦事,唯唯諾諾地對他的提案表示讚同。


    不料,赫爾佐格總督隨後等來了提案被否決的消息。膽大妄為的殖民地議會以憲法為依據,強調依照《南非殖民地資源整合法案》而提出的一切措施不能違抗憲法。毫無疑問,赫爾佐格總督打算采取的激進做法和eu憲法中對人身權益的相關規定產生了嚴重抵觸,他本人對此一清二楚,並相信元老院和執政官的支持能夠幫助他無視這些缺陷。從法律上來說,殖民地議會以前有無數次機會否決赫爾佐格總督那些涉嫌違法的命令,但他們統統選擇了屈服,唯獨這一次一反常態地強硬,實在令總督措手不及。


    “他們是蓄意要讓我們難堪。”


    警備軍總司令伍德中將氣憤地來到總督府和赫爾佐格總督商議對策。他手下的警備軍已經是箭在弦上,而那些懦弱無能的議員居然在緊要關頭叫停了總督恢複秩序的關鍵舉措。殖民地管理機構的軍政大員紛紛集結到總督府,期望總督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


    “誰不知道?他們就是要憑借法律賦予的權力來和我們對著幹,你能怎麽做?”總督拎起拐杖敲打著桌麵,茶杯被掃到地上,摔得粉碎。他不時地揮著拐杖四處攻擊並不存在的敵人,連周圍這些把他當作主心骨的幕僚和屬下都有些驚慌了。


    “看來隻能采取非常手段了。”伍德中將嚴肅地看著表情各異的同僚們,“各位,我想你們非常清楚,羅德西亞即將發生一場公開的武裝叛亂,而總督閣下所做的一切是要將它消滅在萌芽之中,或是在叛亂最終爆發時盡可能地減少它對我們南非的損害。”


    幾名軍官識相地關上了大門,屋內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總督本人和軍方首腦的最終意見。然而,赫爾佐格總督隻顧坐在椅子上休息,看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極大程度地損害了他的精神健康和意誌力。遭遇意想不到的背叛比麵對再多的正麵之敵都更令人絕望。


    “……但是,如果我們宣布解散殖民地議會,豈不是授人以柄?”一旁一名戴著近視眼鏡的文官臉色大變,“閣下確實有這項權力,可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殖民地從未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我們不能當這個先例。”


    “迂腐。”伍德中將怒罵道,“如果我們消滅了叛徒,自然有很多機會來處理這些拿著各種證據想要置我等於死地的蛆蟲;相反,假使我們現在還顧忌什麽體麵和程序,最後的結局是大家一起死在叛徒手裏,誰也別想活。”


    “都安靜!”


    總督從椅子上跳起來,朝著爭吵不休的眾人吼了一句。七嘴八舌地埋怨同僚的官員們立刻停止了辯論,齊刷刷地看著手持拐杖的總督。


    “隻要始終保證命令能生效,我們就不必顧忌那些除了拖後腿以外什麽也做不到的懶漢。”總督沙啞著嗓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這些各懷鬼胎的屬下,“我會立刻向巴黎方麵發去申請,叫他們同意解散殖民地議會並進行選舉,這樣一來我們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來鎮壓羅德西亞的叛亂。”


    接下來由伍德中將匯報軍事上的有關部署。由於赫爾佐格總督在巴黎指控臨近公署存在叛國行為,且調查團已經於昨日抵達,西南非洲、中央非洲和東非必然不敢繼續暗中支持那些和南非殖民地當局對抗的武裝組織。雖說羅德西亞尤其是北方的警備軍普遍失控,伍德中將還是成功地圍繞羅德西亞建立起了一道封鎖線。羅德西亞的經濟結構決定了它必然高度依賴外界,隻要軍隊實施長期封鎖,再派遣精銳部隊攻占主要城市,叛軍就會不戰而潰。


    總督耐心地聽著伍德一五一十地報告軍事計劃的主要方麵,然後提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軍官和士兵嘩變的問題,能否得到有效遏製?”


    “在查明原因前,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


    “那麽,原因可能是什麽?”總督咳嗽了幾聲,他想起來茶杯已經被他自己打碎了,於是叫秘書去附近拿另一個杯子,“他們對共和國聯盟宣誓效忠,如今輕而易舉地在並無外敵的情況下放棄了誓言,是什麽東西有如此魔力?”


    這本來不是伍德中將該負責的內容,但他明白他和總督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任何可能帶來隱患的問題都該謹慎應對。


    “如您所說,許多士兵認為戰爭是不可避免的,而他們的老家都在羅德西亞,想必他們認為拋卻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就能讓家人逃過一劫。”伍德中將冷笑道,“或許,他們還會願意加入叛軍,來對付我們這些遲早會殺上門來的【侵略者】呢。”


    “一群蠢貨。”赫爾佐格總督劇烈地咳嗽著,他連忙喝了一口水,勉強止住了喉嚨裏的不適感,“他們永遠學不會從更高的角度看待問題,果然隻配當野心家的工具和棋子。也罷,既然他們相信我們會這麽做,那就做給他們看!”


    眾人大驚,赫爾佐格總督的言論似乎暗示軍隊應當對羅德西亞大開殺戒。他們爭先恐後地勸阻總督,都認為這麽做會把南非推到萬劫不複的境地。但是,他們的勸告並沒有什麽效果。赫爾佐格總督的頑固程度遠遠地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這個老人絕對不會在認準的事情上返迴。從這一點而言,麥克尼爾對赫爾佐格總督的了解比這些官僚好得多。


    “去準備你們該做的事情,別在這裏晃來晃去。”


    等到眾人紛紛離開後,總督叫來秘書,讓他將一封信帶給住在市內的麥克尼爾。麥克尼爾不久前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一起去往北方考察,剛迴來沒多久,總督似乎對他的行程了如指掌。


    “您可以給他打個電話,他有手機。”秘書似乎有些不滿。


    “如果你身上不出現意外,這封信的內容不可能被外界得知,但電話通話就不一定了。”總督撫額長歎,“去吧,去吧,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邁克爾·麥克尼爾迎來了一個難得的假期。他手頭還有許多需要完成的工作,等到文件內容整理完畢後,他需要把這些文本交給總督本人閱覽。因此,當他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的時候,他本能地警覺起來,撿起放在桌旁的小刀,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在確認外麵的來客不像是找麻煩的仇敵後,麥克尼爾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


    “您好,麥克尼爾先生。”穿著羽絨服的來客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這是總督閣下要我交給您的。”


    “他是怎麽知道我現在住在哪裏的?”麥克尼爾狐疑地問道。


    一般來說,麥克尼爾和賣報紙的老傑克住在一起。不過,當他從事這些秘密工作時,他往往擔心帶來的麻煩牽連到與此無關的熟人,於是他會選擇躲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直到工作完成為止。


    “赫爾佐格少校的一舉一動當然瞞不住自己的父親。”來客撇下這句話,徑直離開了。麥克尼爾頓覺自己的躲藏是無用功,外人完全可以從阿達爾貝特身上得到和自己有關的情報。


    他搖了搖頭,返迴桌子前方,繼續整理材料。根據警備軍對羅德西亞地區物資流動情況的追蹤調查,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籌劃進行叛亂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吉恩·斯邁拉斯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都讚同這一結論。隨著軍隊逐步失去對城市的控製,警備軍和防衛軍計劃在羅德西亞外圍進行封鎖,然後繼續按原定計劃平定可能發生的叛亂。而在羅德西亞內部,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主導的清洗行動已經開始,目標是一切被懷疑不是布裏塔尼亞人的白人和在他們眼中本來就是奴隸的土著。


    麥克尼爾當時向阿達爾貝特提出,完全可以以此為依據,激起公眾對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的敵意。


    “但是,我們自己目前也無法洗脫屠殺土著的罪名,外人最多會說我們兩派人是同等惡劣的敗類。”


    “本土的那些人到底在想什麽?”麥克尼爾嗤笑著,“難道他們要從道德上評價殖民地不成?僅僅因為雙方之中不存在聖人,所以他們覺得放任不管也無所謂?”


    “他們認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沒嚐過艱苦歲月的毒打。”


    “永遠不要過分地高估或低估人類的創造力。”


    於是,當這種放飛自我的繪畫創作被打斷時,麥克尼爾內心的憤怒增加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他不想被別人打斷自己的休息,誰都不行。但是,等到他在門前發覺外麵站在一個膚色黝黑的眼熟身影時,他立刻跑迴簡陋的辦公室,從地毯底下摸出了一把手槍。若不是阿達爾貝特給他開綠燈,他可沒辦法把手槍從目前受到嚴格管製的羅德西亞帶出來。


    麥克尼爾用左手開了門,並不推開,隻是後退幾步,等著對方的動作。那黑人見麥克尼爾不打算出來,於是自己拉開了門,站在門口,直視麥克尼爾的槍口。


    “尼托·馬裏亞姆,你顯然是越獄了。”麥克尼爾冷笑著瞄準了黑人的頭顱。這個司機臉上的憨厚和遲鈍如今消失得無影無蹤,滿臉戾氣的他仿佛是剛從陰曹地府中爬出來一樣。


    “放下槍,我不是來報複你的。”他語氣平緩地說道。


    “你私闖民宅,我可以選擇直接把你擊斃。”麥克尼爾威脅道,“把手舉起來,站在這裏別動。”


    黑人司機一言不發地聽從了麥克尼爾的指揮,任由麥克尼爾靠近他並進行了搜身。在確認尼托·馬裏亞姆身上並未攜帶任何兇器後,百思不得其解的麥克尼爾隻好允許他進屋談話。他不想讓外麵的人察覺到些許異常。


    碎紙機正發出噪音,麥克尼爾已經銷毀了赫爾佐格總督交給他的信件。


    “您來這裏做什麽?”麥克尼爾警惕地注視著對方,“或者,請允許我換一個問法:您是如何在越獄後得知我目前的住處並成功抵達的?”


    “是赫爾佐格少校把我放出來的。”尼托·馬裏亞姆看起來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你陷害了他,他卻趁著北方的混亂,把你從死刑犯的監獄中放了出來?”麥克尼爾感到難以置信,“該不會是他打算委托你去做他不方便動手的事情吧?”


    想到赫爾佐格總督交給他的信件,麥克尼爾不由得感歎這對父子實在是太像了。尼托·馬裏亞姆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麥克尼爾的說法。


    “我聽說你出了很大一筆錢給我的妻子治病,這份恩情我以後會想辦法報答的。”尼托·馬裏亞姆終究在麥克尼爾的凝視下表示出了畏懼,“我要報複那些把我害到如此地步的主使,少校也有意除掉他們。”


    “你不恨我?”


    “你在做分內的事情,麥克尼爾先生。”司機有些羞愧,“而我……我被那些人耍了。我被他們利用,殺害了自己真正的恩人,並且一無所獲,除了等死之外什麽都做不了。我要親自切開他們的喉嚨,一個都不能少。”


    麥克尼爾對此了然於胸。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斷絕了尼托·馬裏亞姆的後顧之憂,並利用這個黑人司機內心殘存的理智和人性,讓他死心塌地為赫爾佐格父子的目標賣命。


    “了解。”麥克尼爾點了點頭,“明天我們就出發,去會一會你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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