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血戰的落幕,宣告著大梁王朝達到了新一度巔峰時期的統治。


    五十萬叛軍,悉數剿滅。


    其罪臣林行致,及其主要軍師副將,押送迴京,留待罪罰。


    而那一戰,天地蒼茫,皓雪紛飛,謝容渡身披鎧甲,在戰場上勒馬迴身,看到城牆上趕來的白衣身影!


    公主立於高處,白衣勝雪,浩浩兮。


    手持彎弓,弦上箭。


    他眯起眼睛,坦然一笑。


    鎧甲下的臉,堅毅冷峻,濺上血,鼻梁高挺,仍見洛陽盛景時,幾度折枝風流。


    曾記否,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到如今,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今年臘酒未品嚐。


    故土人的期望,她笑的模樣。


    晝夜不敢忘。


    薑裏扔下弓箭,一路飛奔跑下城牆,白色裙擺落滿這年冬天的皓雪,在大漠沙場中翩飛,直到跑到他麵前,氣息微亂,但笑道。


    “左安。”


    天地間肅殺浩蕩,戰鼓震耳欲聾,與心跳同頻震蕩!


    她伸出手,白衣之身,在大雪中,抱住滿身是血的他。


    倘若弱冠之年,不能娶得心上人歸家,那便戰功馳騁疆場。


    但若是……遇到她了呢。


    待到歸京日,洛陽春光好。


    “殿下。”一聲歎,此生係,謝容渡撥開她臉頰碎發,“你到底來了。”


    “邊疆戰事吃緊,你不來信,我擔憂你。”她說。


    薑裏與謝容渡押送叛軍,一道歸京,歸來日,還來百萬軍。


    帝王親自站在城門前,笑臉相迎。


    “平陽內慧,當入內閣!”


    “左安,你永遠不會讓朕失望!”


    在日後,大梁這位平陽公主將真正走進朝野內閣的政論,並永遠不後退半步,決策之密,城府之深,英明果決,口才腹黑,與明君賢臣扶天下於水火,大梁永不割地,不賠款,不退讓,不和親,開創盛世,聲名流芳千古。


    對於大梁這段持續了三十年的光輝歲月,將國運推向了頂峰,後史稱:天訪之治。


    在徹底肅清內外後,已經到了秋天,衝天香氣透洛陽,滿城盡是黃金甲。


    而一直被關押在天牢的林行致,身負重傷無人救治,捱著疼痛在陰暗中苟活了大半年,總是按著自己的一條殘腿發呆,可這次他等來的再也不是有待轉機的好消息,而是命運的宣判——


    禍及三族,連誅!


    當審判的結果傳到天牢的時候,尚且還活著的林家人嘴唇顫抖,各個臉色慘白,雙目無神!


    林行致抬起頭,眼神麻木陰鬱。


    過長雜亂的頭發下,是一張瘦骨嶙峋的臉,脫相的甚至有些醜陋,再也沒有當初風度翩翩狀元郎的半分風度。


    “這不可能!”


    他喉嚨中發出怪異的嘶吼聲。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毫不遮掩的愕然。


    甚至忘記了君子禮節,發瘋似的衝上前去,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這不可能!我還有機會!是你的旨意傳錯了!”


    “林公子。”前來傳旨意的洪公公哎呦一聲,兩個禁衛軍大力將林行致踹翻在地上。


    洪公公背著光,笑眯眯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奴才祝您,一路走好啊!”


    這一畫麵有些滲人。


    光影構造,充分映出了宦官的陰狠和罪臣的絕望。


    林行致被踹到心口踩在地上,手指骨扭曲的爬動了兩下,蒼白著臉抬起頭,仰視著洪公公的臉。


    他最看不起的太監。


    “是誰……”


    他聲音嘶啞:“是誰下的旨意……”


    “有位主說了,這斬草不除根呐,春風吹又生,尤甚陰狠小人,狼子野心。”


    洪公公惋惜道。


    “是誰?”林行致動了動唇,心中隱隱有了預測。


    洪公公微微一笑。


    半束光影照在臉上。


    “公主說,流放,不如誅九族——”


    “天家仁慈,朱筆改為三族,你還不,謝主隆恩?”


    公主進諫,陛下聽之。


    那日的天牢,除了哭聲,還是哭聲,這地方總是淒厲的。


    “早晚有一天,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不得好死!”


    “報應,隻掌握在王權手中。”


    然而當林行致聽到洪公公的話,反而安靜了太久太久,全身放鬆癱軟的躺在牢房的茅草上,看著那逼仄的天窗中透出的一絲白光,照在昏暗的天牢中,那麽模糊。


    他看著看著,忽然低低笑出了聲。


    笑得眼角流出眼淚。


    是淚水吧?


    誰也不能知道。


    你經曆了幾爭天下,你還哭什麽呢?


    洪公公俯身,壓低聲音對林行致說:“殿下送你的匕首,你還留著嗎?”


    “一直留著,不敢忘。”


    洪公公笑著點點頭,“甚好。”


    他的聲音如同落葉般落下,隨著蕭瑟刺骨的秋風,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


    “前路無望,公主望您,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不辱名節,自殺謝罪。”


    那天晚上,林行致做了個太漫長的夢。


    漫長到他再一次睜開眼,已經分不清前世今生,究竟哪一個結果是真實的。


    他是統禦萬民的帝王,還是鋃鐺入獄的階下囚?


    夢中的女子,也曾繡一朵舊花,庭外梧桐亭亭玉立。


    後來,


    越走越遠。


    越變越陌生。


    她終於成為了他的模樣,工於權謀,翻手生死。


    你為後慶,我為大梁。


    誰也別怪誰,誰也別說錯。


    萬城百姓,是我庇護的賭局。


    行刑前夜,


    林行致在天牢自殺。


    以死謝罪。


    臨死前,留下一封血書。


    隻求公主諒解。


    消息傳到薑裏耳邊,她毫無波瀾,雲淡風輕地讓人給林行致收屍。


    林行致的死,並沒有給林家帶來任何轉機。


    林家曾經為了出一個狀元郎而感到無比驕傲,滿村洋洋得意,他們跟著林行致飛黃騰達,也跟著林行致屍橫遍野。


    隻是享受榮華富貴時,他們為林行致馬首是瞻,現如今,各個憎恨林行致謀反,為什麽要帶上他們,宣稱自己無辜。


    三族連誅,自然包括妻族,蘇和璧也逃不掉。


    但這一次,她和林行致堅不可摧的愛情早就出現了裂痕,臨死前,也不見有患難與共的真情。


    “你根本忘不掉薑裏對不對?”蘇和璧喃喃自語,“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又一次又一次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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