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猩甜的血,湧入喉間。


    “謝容渡!”林行致看清他的臉,再看到四下逃竄的家人,雙目冒火,恨意滔天,大步衝上前去,凜然無畏,指著他嗬斥。


    “今日是我林府大婚之日,你敢膽擅闖府內,狂妄枉法,其罪可誅!”


    暴雪,自天而降。


    兩個人。


    一騎馬,一立地。


    盡數是宿敵冰冷之意。


    謝容渡坐於馬背,一手持著劍,劍刃往下滴血,殷紅落在塵雪中。


    垂下薄薄的眼皮,睨著林行致。


    喝然道,聲音如兵刃,劃破漫長岑寂深夜。


    “監察百官,肅清奸佞,監察司之職也!”


    “林氏長子林行致,十年寒窗,一朝成名,連中三元,官職侍郎,上則身承聖恩,迎娶公主,下則出入朝堂,百官皆羨。本當忠君報國,為臣之範,然竟欺君罔上,罪莫大焉!”


    每一個字,攜裹冰棱驟雪之意,砸在林行致的耳膜。


    嗡嗡作響。


    周圍奇珍異寶隨著監察司的動作摔落一地,發出刺耳的聲響,眼睜睜看著這狀元府起,也眼睜睜看著隨著奸佞名塌。


    林行致在其中,猶如困獸。


    他挺直背脊,眼神如刀,臨危不亂。


    憤然指著謝容渡,一字一頓:“你一無實證,二無聖旨,空口無憑,捏造事實,就敢帶著兵馬入我林府,你將公主的麵子放在哪裏?你將陛下威嚴置於何地?!”


    “我林行致此生忠君報國,鞠躬盡瘁,你想將連誅九族的罪名扣在我頭上,僅憑幾句話,能汙蔑得了我?”


    “我看你才是那奸佞之人!”


    不愧是狀元,連科舉都不是白考的。


    這兩端精彩絕倫的對話,後來還會被記載下來,可惜,不是為了林行致正名。


    因為接下來的話,將徹底將林行致道貌岸然、狼子野心的形象,揭露向世人——


    薑裏聽著聲音,正穩坐釣魚台,看到青燈喜燭下,映出的宣紙墨字。


    三千萬裏山河!


    揮毫潑墨,她在宣紙上寫下最後一句話。


    遂而起身,走出屋內,迎來風雪漫天!


    目光無波,對上滿院殺聲起,以及那馬背上的寧國公。


    “寧國公,師出何名?”


    風雪吹過公主發髻,珠翠婚服,宛若謫仙,美得不可方物。


    生而傲骨,高高在上。


    謝容渡的目光與薑裏相接,今夜雪滿天。


    一人著官服,一人新婚裝。


    火光裏看人,你在何方。


    府內哭喊聲、嘶吼聲、痛罵聲交織在一起,混亂不堪,下人開始逃竄,卻被謝容渡斬於劍下,其他人嚇得呆呆站在原地。


    他眉眼淩厲肅殺,在暗沉的殺聲中,薄唇輕啟,聲音遙遙,猶如天威。


    音色偏偏漠然的不沾染半分人情。


    “駙馬既有婚約,而隱之欺君,與公主成婚,此乃背信;既婚,複結黨營私,欲亂朝綱,收受私財,賄賂百官,此乃不義;乃至違背梁律,豢養私兵,廣招門客,遣人劫獄,謀逆之心昭然若揭,此乃不忠;謀逆之罪若成,致天下動蕩,百姓受苦,父母蒙羞,有違孝悌之德以安親長,此乃不孝。”


    “駙馬林氏,自登京之日起,犯下此等不忠不義不孝之舉,十惡不赦,罔顧君恩,按律抄家,誰敢阻攔!”


    林行致當時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


    這些罪名扣下來,足夠令人死無葬身之地。


    監察司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抄家,但凡登門入府,那就是鐵證如山。


    他說為什麽大婚上不見謝容渡的身影,原來是在查罪證緊急深夜登門拜訪!


    苦心經營一年,重生躊躇滿誌!


    還不等他韜光養晦,報複大梁,怎麽就一夕之間盡數暴露,日薄西山!


    到底是誰背叛了他?!


    “慎之,這都是真的嗎?你說句話啊!你不是狀元郎嗎?!大好的前途你不要了?”林老夫人顫抖抓住林行致的手,哭著喊道。


    不——不。


    還有機會。


    林行致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看向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帶著懷疑。


    隻要薑邵沒有直接下令將自己處死,他就有逆風翻盤的可能,四年起義的路九死一生他都走過來了,還怕今日不成?


    林行致忽然迴身,看向薑裏。


    能知道自己密謀的人不多,薑裏倘若重生,就算其中之一!


    她因為自己失去兩個孩子又枉死流放路,怎麽可能再度嫁給他,是他對她看的太不設防備!


    可事到如今,能救自己的人,是薑裏。


    “公主……”林行致聲音沙啞,“我是有苦衷的。”


    你喚我一聲公主,我曾喚你慎之。


    你以為,我們之間,還有幾分情意呢。


    薑裏麵孔淡漠出塵,疏遠應入林行致的視線。


    她那麽遙遠。


    就連開口,都是皇家冰冷無情,製度森嚴。


    “駙馬,你我本是一體的。”


    林行致已經與薑裏捆綁在一起,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眼中燃起一絲希冀:“是的,公主你我本是一體,你跟監察司說說,今日之冤情,實不宜擅自抄家,你我大婚,應留待寬限,再做調查。”


    監察司背後是皇帝。


    薑裏也是皇室公主。


    隻要薑裏開口,監察司再如何奉公執法,也要後退半步!


    留待喘息的時間,林行致就會絕地反擊!


    謝容渡麵無表情的看著這場抄家之行,麵上沒有半分波動動容,居高臨下,不沾情意:“公主千金之軀,不宜涉及此事,請與監察司歸宮麵聖。”


    跪下的人,數不勝數,金銀珠寶,散落一地,滿院惶惶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薑裏輕輕笑了。


    那一絲笑,太涼薄。


    手中團扇,輕飄飄地擲在雪地中。


    砰——


    鑲嵌在扇麵上的千金珠寶應聲而碎,四分五裂!


    一同碎開的,還有無數前塵往事。


    “堂未拜完,禮不成!”


    “林行致,你隱婚約而誆天下,承天命而欺皇兄,天下隻知洛陽貴,不知密水縣私定終身,是以欺瞞數年之久,視君威如無物,背信棄義至極。”


    “此等行徑,乃堪為駙馬?”


    她的每一句話,聲音並不重。


    不同於監察司的肅殺血腥,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恩浩蕩,皇室威嚴。


    猶甚最後一句。


    溫聲反問,誰堪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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