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渡合上奏折,緩緩道。


    “邊疆戰事不斷,朝中局勢不穩,林行致此時為一己私欲請求完婚,其心不妥。”


    “但諸事已開,監察之日必以陛下心中所期為結果,乃至婚期吉日,也應由陛下定奪。”


    林行致還不知道自己在薑邵眼中已經成了一個幹活不用付錢的苦力工,他看到謝容渡從禦書房出來,眸色一動,特意上前打了招唿。


    “寧國公。”


    謝容渡頷首,腳步錯開他。


    但顯然林行致的話還沒有說完,追著他繼續說:“近日林某在翰林院抄書,遇到幾個人的檔案有些問題,能否上監察司一趟?”


    監察司的密檔包羅天萬象不是吹的,林行致還有點別的心思,他也答應了蘇和璧會幫她查找卷宗。


    尤其是他聽到薑裏上了監察司,就更加坐不住。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大梁皇室一個個都跟監察司交好。


    謝容渡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上輩子看到鬥了這麽久的人死在皇帝的刀下,他也挺遺憾。林行致不是沒想過招降,但是謝容渡死不肯降。


    他是有血氣的。


    林行致可能有些地方比不過上幾代皇帝,但唯獨看人才的眼光極為老辣。


    這一次,林行致想要試著和謝容渡交好。


    如果交不好……那就必須盡早借著薑邵的刀除掉他,不能為自己日後埋下禍患!


    謝容渡不為所動,聲音冷漠:“外臣踏入監察司,需要陛下的公文。”


    “寧國公能否通融一下?”林行致低聲,“近日洛陽新開了一家茶館,我也想要和寧國公小敘一下。”


    謝容渡覺得林行致瘋了。


    看他的眼神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新官上任第一天,他就想著賄賂監察司?


    未免太過荒唐。


    謝容渡還是拒絕,大步離開。


    林行致一時間無可奈何,隻好先上翰林院收拾東西滾蛋。


    老子終於要離開這裏了!


    但是當林行致屁顛屁顛來到戶部,他很快會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而另一邊,謝容渡迴到監察司,看到桌案上的宣紙,墨痕已幹。


    薑裏坐在旁側看書,白裙如雲垂落,青燈灰牆,美人書卷,竟然也生出一種歲月漸好的美感。


    “有勞公主。”謝容渡剛進來時,腳步停了片刻,遂而邁步過來,低沉說。


    “無妨。”薑裏抬頭道,眉眼盈盈明細,溫潤如秋水,“能幫上監察司,本宮也很樂意。”


    外麵下了雪,雪落了他滿肩,謝容渡身上也沾染著寒意,麵容如玉,冷冽逼人。


    恍惚間,似是經年故人歸,公子王孫本陌上。


    “張錦誠的案子結了?”薑裏捧著書,動作停在那裏,問。


    謝容渡點頭,走進來解開肩上的銀披。


    薑裏猜到背後大概沒那麽簡單,她很了解薑邵的本性,輕拿尚且重放,更何況是這種事:“恐怕司主還會辛苦。”


    他坐下,似笑非笑:“公主想要幫忙嗎?”


    薑裏微微一笑:“本宮不才,但也知道一些小事。”


    “殿下若是不才,洛陽才女怕是無人敢稱。”


    兩人幾番推拒,晦澀又交鋒,薑裏無奈一笑,去斟出一杯茶,恰好謝容渡拿過茶盞,兩人的動作幾乎是在同時發生,指尖相撞半分,滲過雪意的冰涼。


    他動作一頓,率先收迴手,指骨棱角也淩厲,薑裏沒怎麽在意,斟了杯茶推到謝容渡麵前:“聽說皇兄召見了林行致。”


    “嗯。官至戶部主事,正六品。”謝容渡垂眼看了眼麵前的茶,指尖微動,寥寥一句,言簡意賅。


    薑裏默然片刻,並沒有選擇旁敲側擊:“這裏有你的份嗎?”


    換句話說,是謝容渡舉薦的林行致嗎。


    “以林行致的才能遲早會往上爬起來,與其讓他結交滿朝,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謝容渡漫不經心,倒也給了一句中肯的評價,“他確實能堪大用,但需要磨。”


    至於怎麽用,用得好還是用得壞,那就要看怎麽磨了。


    薑裏發現謝容渡跟薑邵都是一脈相承的壞水——物盡其用。


    榨幹最後一滴利用價值才跟罷休,這大概也是當官的通病。


    可惜最後的結局棋差一著,薑裏現在不置可否:“讓他再往上升升也好。”


    “司主可以關注一下這個人。”


    薑裏在宣紙上寫下他的名字。


    是翰林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職。


    也是後來涼山礦與幕後主使之間的聯絡人。


    這些東西她會利用,林行致也會,隻看誰走的棋兵險一招,更為有用。


    謝容渡掃了一眼,盡收眼底。


    “好。”


    他身上靠近時有淡淡的冷香,大概是官服迴家之後都會用熏香料理,沒有那種從詔獄裏沾染的血腥味,畢竟出身王侯世家,也會講究。


    薑裏知道他對她的態度背後也有薑邵的意思,天子一言九鼎,孤家寡人,也想要身邊的人都孤直。


    結黨營私,才是最大罪名。


    依他們的身份,是走不到一塊去的。


    謝容渡早就看透這一點,所以那時拒絕婚約才拒絕得那麽有力。


    薑裏笑著放下筆,錦白衣袖柔軟如雲,傾瀉著明亮的光澤:“監察司確實是一個好地方。”


    “殿下是第二個這麽說的人。”謝容渡聽著,不置可否。


    第一個,那當然是薑邵。


    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機構。


    監察司好不好,取決於進來的人是以什麽身份進來。


    “殿下尊貴。”


    “愧不敢當。”


    眼看著謝容渡還要忙,薑裏沒什麽事情,不要再留在這裏。


    她懷疑謝容渡大概也是個鐵人,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加班不休點,這要皇帝給開多少工資?


    薑裏要走,謝容渡自然不可能留客。


    正事已經辦完,這絕對不是嘮嘮閑嗑的地方。


    他顧了禮節,起身相送。


    這監察司內的通道縱橫交錯,由玄色長柱支撐起天穹似的房梁,越過重重廳室,懸放在牆壁上的兵器透出冰冷而凜然的殺意,窺視著每一個踏足監察司的人。


    外頭,仍然大雪紛飛。


    寒涼之氣席卷監察司的大門。


    薑裏停在門口,站在三尺石階之上,遙望白茫茫的遠方兩眼,青絲被北風吹得輕輕飄動,悄然落下幾片潔白的雪花,嗬出的熱氣也變成霧,縹緲淡薄。


    “留步吧,司主。”她說。


    外麵是大雪的天,蘇和璧站在監察司的側門,臉色已經凍得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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