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視線不經意間對上,眼睫掀起便是公主靜默溫潤眉眼,半晌,語氣微緩:“再休息半刻鍾啟程。”


    薑裏看著謝容渡熟練的動作,論荒野求生,甘拜下風,說好,攏著身上銀色的披風。


    他抱著劍,靠在另一旁,閉目養神。


    山風嗚嗚地吹過,亙古而悠久,仿佛一曲沉鬱的山歌,這時才真正餘出幾分劫後環生的安寧。


    **


    洛陽城。


    木橋的對麵,便是浮生閣,二樓欄杆上,各個窈窕的姑娘搖著手絹,巧笑嫣然。


    桑嬙就站在欄杆旁,慵懶而又惆悵的望著遠處的身影,心中有個心心念念的人。


    向來說婊子無情,風月不交心,隻談花前月下,可是比起那些油膩輕浮盡想著占便宜的官員來說,桑嬙就更加懷念來了四次,隻聽曲不留宿的那個人。


    是個怪人。她確信。


    “楚風……”這兩個字在桑嬙口中呢喃,悵然若失。


    其他小姐妹都建議桑嬙,下次對方再來的時候,點上一盞浮生閣特製的香料,不怕對方不留宿,可是那人,卻已經有些時日沒有過來了……


    莫非是有了心上人?終歸比她們這些青樓女子要拿得出手。


    桑嬙越想越意興闌珊,磕著瓜子,把殼吐到樓下,看到下麵經過的公子哥二張摸不到頭腦的往上看,再笑的花枝亂顫,本來想要迴去,卻不經意間,眼尖看到一道身影。


    似乎是今年的狀元郎,林行致。


    她們都聽說過這個名字,隻是從來沒有見過對方。


    中榜之後,有不少才子春風得意來這裏消遣,但這傳聞中蟾宮折桂的林公子似乎格外高風亮節,其後有公主賜婚,就距離她們更加遙遠了。


    桑嬙之所以能夠認出來林行致,還是托了楚風的福。


    楚風說他落榜,很大一份原因是因為跟林行致結仇,林行致有皇恩眷顧,對他暗下手腳。


    後來出街,桑嬙就特意去看過林行致的畫像。


    想到這裏,桑嬙對林行致的印象大打折扣,再眯著眼睛,看他懷中擁抱著的那名女子,十分素淨,背影清麗,一看就不是什麽高門貴女。


    桑嬙口中發出一聲輕蔑的切聲,嫌惡的皺緊眉頭,愈發吊胃口。


    沒想到堂堂狀元郎,也不過是外名聽起來清風朗月罷了。


    已被欽點駙馬,不日成婚,還跟民女牽扯不清!


    她無意再看,從二樓迴房間,剛好看到蕭姬從外麵匆匆走進來。


    對方身上披著黑色的披風,落了雪,一身寒意,看樣子是在外麵待了很久。


    桑嬙心下覺得奇怪:“你上哪去了?”


    誰料蕭姬抬頭,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十分嚇人,隨後一言不發的迴到房間。


    桑嬙氣得跳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私會情郎去了呢!”


    不過蕭姬眼高於頂,一心苦戀寧國公,桑嬙絕不相信那聲名遠揚的監察司司主會與蕭姬私會。


    而彼時林行致尚未想到,今夜的交心,為他日後留下多大的破綻。


    今夜種種發生的事情過多,林行致還需要處理,況且薑裏情況不明,他不能和蘇和璧久留,也不能草率把蘇和璧帶迴林府,隻好先讓她住在驛站,叮囑如果有事,來尋他身邊的寧遠道。


    寧遠道是林行致身邊的侍衛,武功非凡,上輩子一直忠心耿耿,更是在攻打大梁的起義路上立下了汗馬功勞,連斬三名大梁將士的頭顱,林行致對他很是倚重和信任。


    分開之後,林行致麵色冷峻的離去,佯裝尋找薑裏的模樣……


    方才的孔明燈,仿佛隻是曇花一現,蘇和璧悵然無比的站在喧囂的人群中,仰頭望著天上一盞盞長明燈。


    這真的是對的嗎……她一開始,隻是想要願得一心人。


    蘇和璧沒有頭緒,走在人群中,卻突然之間僵住。


    “不想死就跟我走。”身後之人聲音詭異沙啞,用匕首抵住了蘇和璧的腰間。


    [你是誰?]蘇和璧如墜冰窟,諸多血腥古怪之事,都發生在今夜。


    那人輕蔑古怪:“等出了城,你自然會知道。”


    蘇和璧看著在人群中四處搜查的監察司人馬,她心細如發,很快想明白,此人正跟今晚的刺客有關,才會急著逃出洛陽城。


    先前薑裏被綁架,恐怕也是因為這一點。


    但是蘇和璧不明白,她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甚至命若浮萍的啞女,對方挾持她有什麽用處?


    [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能掩護你。]蘇和璧抿著唇,唇瓣泛白,冷靜打手語。


    那人卻一笑,一把扯出蘇和璧掛在脖子上的半枚殘玉:“裝什麽傻,有這個就夠了!”


    蘇和璧瞳孔一縮。


    殘玉,監察司,謝容渡腰間掛著的令牌……


    一幀幀畫麵在蘇和璧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千絲萬縷的線條中,她隱隱抓住了什麽!


    **


    “劈啪。”


    “啪。”


    火星四濺,幹柴漸漸燒成灰燼。


    謝容渡閉著眼,腦袋中渾渾噩噩,冰火兩重天,一時沉重的難以睜眼。


    一縷淡淡清香襲住唿吸,帶著獨屬於女子身上的胭脂甜膩味兒,他憑著本能警惕睜開眼,視線淩厲清明,與薑裏四目相撞,不過半寸距離。


    薑裏平靜蹲在他麵前,身上還披著他的披風,束發的紅發帶散落,青絲如瀑,更襯著麵容削瘦,身後是茫茫飛雪,眸子瀲瀲如秋水,用手碰了下謝容渡的臉。


    “寧國公。”她手心沾著冷汗,啟唇,“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謝容渡下意識偏了下臉,從未跟女子靠這麽近過,心下違和。


    他皺眉,強行用劍撐起身體,從喉嚨滾出來的聲音沉啞:“無礙,該走了,殿下。”


    薑裏這次沒有阻攔,跟在謝容渡身邊。


    他在尋找那匹係在樹幹上的馬,畢竟要單憑著他們兩個人的腳力走下山,恐怕天亮了都不一定能下去。


    皓月當空,夜深人靜,隻有林間的腳步聲,和一深一淺的唿吸聲。


    “我不會跟皇兄說今夜除了刺客以外的事,也不會牽扯你。”


    “微臣秉公執法,陛下處理有當。”


    薑裏不跟他打官腔,就不說話了。


    “你說你知道案子的事。”謝容渡提及,聲音雖然沙啞,卻依舊嚴明,明顯更關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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