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景,他恍惚相識,原先模糊不清的記憶,由一小點開始清晰。


    在池邊浸泡腳傷的少年,一個白骨森森的小娃,那串金鈴……他初初太專注於懷財身上,忽略這份熟悉感,直至此刻,金鈴搖曳,帶出一波迷眩金芒,如深夜乍現的光,穿破黑暗。


    是呀,熟悉感。


    他想起來了,他曾經在彎月池畔,遇見一個古怪娃兒。


    兩人之間的對話,他早已遺忘幹淨,從以前迄今,他對小娃兒總是沒輒,自然不可能主動攀談,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給娃兒好臉色。


    那串金鈴,他憶起它的來由了,那日爺爺座下兩名服侍仙童起了爭執,別人家是拋石頭丟木塊,他們倒土豪,丟的是金銅錢、金元寶、金鈴、金葉子……


    他當然不可能介入小仙童的幼稚爭吵,逕自穿過爭執現場,似乎隨手接住幾個四處亂飛的「兇器」,未加留意是什麽,一時握在手裏也沒丟,而後遇見她,為了讓她不打擾他、離他遠些,他將金鈴、金銅錢、金元寶隨手送給她……


    原來此境不是夢,是真實過往,是他曾與她相遇的往昔片段。


    一段他不曾記掛於心的偶遇,卻是她遭受危險時,本能縮逃進來的安心之境,徘徊於此,流連不醒。


    他不明白,這裏為何讓她安心?


    是為彎月池的池水,能舒緩她一身不適?


    還是此處清幽,不受外界幹擾,能得片刻安寧自在?


    抑或單純因為這裏不會出現狗?


    還是,因為他?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深深懸念了多少年?


    而她,又是何時察覺,他是彎月池畔的金發少年?


    這些問題,他想知道,而也隻有懷財能迴答他,那一個驕縱高傲、從不聽人勸、教人操碎了心的窮神懷財。


    他必須把她帶迴去。


    不能任她一直孤單地躲在這兒。


    鎏金探手,握住正在搖晃金鈴的纖細手腕,她烏黑圓亮的眸兒落向他,眨巴眨巴地動。


    「我沒能在那時趕迴魏府,及時把妳救下,讓妳身陷險境,是我不好。」


    鎏金低首,望著掌間輕捧的稚氣臉蛋,她迷惘地迴視他,似乎有些怔忡,仿佛全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可鎏金沒有停止,繼續低語道:


    「我應該在妳一踏進魏府,就強行將妳捆迴小破屋,於屋外施上五道禁錮術,讓妳再也逃不出去,隻能乖乖待在裏頭,等我處理完正務,再迴去處理妳。」


    「……」小娃目瞪口呆,難以想像明明是這般淺淺柔情的神情,出口的話,居然那麽兇殘,不由得聽著聽著,隨之抖了幾抖。


    「總好過見妳渾身是血,躺在那,一動不動;總好過我以為妳殞滅,再也不能對著我齜牙咧嘴、不能與我鬥嘴鬧脾氣……再也不能對我笑。」他金眉蹙緊,向來平靜無波的聲嗓,竟清楚能聽出顫意。


    她由池間緩緩坐起身,發梢滴著水,朝他緩慢挪來,小臉仰抬,雙眸眨也不眨,凝覷他。  從一開始不解他所言為何的懵懂,再至靜默良久的打量,最後,她像是看懂了他的焦急及懼意,伸出細瘦手臂,將他環緊擁抱。


    他幾乎是立刻地、不加思索地,將她迴摟,不忘控製力道,怕抱碎了她。


    這麽孱弱,這麽稚小的她。


    「我知道這裏安全,沒有煩惱、沒有危險,讓妳不願離開,可是這裏已經是過去,妳不再是等著養肉的小丫頭,我也不是那個未將妳擱心上的陌路少年,妳與我,早非偶然交集的關係,我們兩人糾葛太深,無法再釐清彼此。」他貼著她的發漩,大掌輕撫她腦後嫩發,低嘆道。


    她好久不說話,隻有眼淚,濕濡他的肩頸,灼燙他的胸臆。


    啜泣中,慢慢逸出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顫得太嚴重。


    「……我好害怕,那些狗,像發了狂似的,我沒法子動,隻知道哭……想喊你來救我,可是喉嚨好痛,喊不出聲……又好怕喊了你不肯來……」童嫩的嗓,隨一字一字哭訴,逐漸變化,退去了孩子稚聲,變成他更熟悉的少女嗚咽。


    懷裏的娃兒,不再是兩三歲稚兒身形,雨絲輕蒙間,他那任性又驕恣、美麗又脆碎的窮神天尊,哭得比娃兒更可憐,挨在他胸前,將她的恐懼及委屈,全數向他傾倒,索討他的捍護……


    第十章 [思念]01


    懷財張開雙眼,醒了過來。


    蓄在眼眶的淚,順沿眼角淌下,滑成一道銀亮小泉。


    望向身旁,鎏金仍閉著金爍漂亮的長睫,似乎未醒,閃閃淚光裏,他有些朦朧,有些虛幻,像一場美麗的夢。


    想抬手抹淚,發現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她傻氣看著兩人纏握在一塊的手掌,不由得也想起在過往迴憶中,他那麽愛呢、愛憐地吻去她的淚水,沒有多說任何蜜語甜言,卻讓她無比心安。


    當她的懼怕已然消失,自然也沒有躲藏在意識中的必要。


    另一隻沒受他箝製的手,輕輕爬上他麵龐,指腹梳弄他的眉、他的鬢發……同一時間,他睜開了眸,極致金燦明亮的瞳,擁有比星辰更美、比明月皎潔的眸光,定定看著她。


    就僅是看著她,她的臉便紅了。


    「還痛嗎?」他撫上她的咽喉,她一顫,卻不是因為疼痛或恐懼,而是他指尖帶來的酥麻。


    「不會了……」確實身體已無半點痛楚,全被他的治癒術消抹,隻是他這樣輕輕撫摸,好似擔心留下任何傷痕,力道極柔,讓她吞咽唾液都有些小心翼翼。


    「那就好。」他說,修長指尖挪開,唇瓣取而代之,落向她喉間。


    她嚇了一跳,喊出小小驚唿,感覺滾動的咽喉上,傳來他熱暖的含吮,鼻息拂在她膚上,燙得驚人。  他給她的驚嚇還嫌不夠,嘴一張,牙一咬,咬著她細嫩的頸子,介於微微疼痛與麻癢,她抽氣,手掌本能攀上他肩膀,要把他推開,可竟然生不出太多力氣。


    這男人……屬狗的嗎?


    要是真屬狗,她就得好好考慮一下別喜歡他了,再不然,隻能克服內心障礙……


    他終於放過對她脖子的啃咬,見白皙膚上烙有他的專屬吻痕,頗為滿意,眼裏笑意蕩漾。  「記得這個,其餘的,全都忘了也不要緊。」


    隻要記得他留於她頸上的輕咬力道,忘卻在犬牙底下曾遭受的傷害,希望她每迴觸及喉間那處,都是紅著臉蛋迴憶,無關懼怕。


    「……你是哪隻犬妖附身的嗎?哎喲!」她又被重重咬了一口,咬得還頗痛。這次她不甘示弱,翻身疊到他身上,用力咬迴來,加倍奉送!


    正當兩人纏鬧在一塊,一聲響亮的「嗯哼」清喉聲,打斷相親相咬的光景,極度不識相。


    不識相的那一位,自然是借床給他們躺躺的楣神天尊,梅無盡,而跟在他身邊,已經在吃第二盤餃子的,除他家愛徒外,不做第二人想。


    「這麽快就帶迴來了?我也不過去重下一盤餃子,鎏金小弟倒是好本領。」還以為至少得被叨擾個三天三夜。「不過,我沒料到你們迴來得這麽快,餃子沒準備你們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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