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還隻是個陌生人。你將他領迴家、帶進門、一起坐在地板上、聽他嘴裏跑火車似的胡話。


    “簡直荒謬。”


    你使勁按住太陽穴,輕觸屏幕,準備結束這一切。


    而電話那頭,此時突起的,他接連的迴應。


    你在這急促的頻率下竟不可思議的慌了神,怎麽也觸不暗著屏幕,你手忙腳亂的,手裏的像是一條活蹦亂跳的泥鰍。


    就是那樣正好的,他自然而然的就想存在於你的生活。


    從毫無徵兆的遇見、到一樁一件好像是挑著時間等你連接、再到被你發現是那樣的巧、再到這掛不斷的電話。


    那種天然的親密,就像都來自於你,而他對於你就像是自己割下來的一部分。


    他的鼻子、眼睛、嘴,他的脾氣、習慣、性格,那仿佛就是你造的。甚至有種時候,你都恍惚的聞到他身上來自大洋彼岸幹淨的鹹腥味。


    “如果真是它。”


    你埋頭難以置信的苦笑道。


    “這樣也好,好的是,之後遇到的,都比我好。”


    就像它進入了一個新的家庭。


    這次不同,它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睜開眼,揮動著小拳小腳。它牢牢的抓住手裏的玩具,就像抓住生命,這無需由你來決定去留的生命。


    你的第一個孩子。


    那個播下它的男人的麵孔早已失真,感情?那是無關到夢裏都不會出現的人。


    隻是這個著著實實孕育在你身體中的另一個身體。


    你們血肉相牽,剩過肌膚之親的極致的親密。


    它的皮膚、它的血液,它是是一部分的你。


    它跑著、跳著,連腳印都是你血肉捏成的模樣。


    而這一切都太晚了:斷骨的陣痛,它連湯帶水的出來。


    你恨、顫抖的望著那使你疼痛的一灘血肉。


    太晚了你才明白,在你們共用的身體裏,你們何嚐不是在共同的承受這份疼痛。


    它出來了,死了。你出來,還活著。


    這場無端的夢,是它用生命去替你終結的。


    直到在那片蔚藍的海岸,白浪席捲起深海的鹹腥,也同時喚醒你深處的母性。


    母性?


    母性最接近性。


    你憎惡著自己,就像憎惡一個食子充飢的野獸。


    你懷抱著冰冷的它,在大海伸手問你要的時候說:“不。”


    而你的身體。


    你越發明顯的感受到有關於它的痕跡,在那最深的底部,一定有一個淺淺的坑,是它提前為自己挖好的。


    它比你更明白你是多麽的不牢靠。


    那盞小小的,空空的穴,你像對待遺物一般的對待著身體。


    那是一個,誰也不曾去過也不能占據的地方。


    你築起圍牆,將它罩進真空層裏。


    無論你如何變化,年輕或是蒼老,著盞玻璃罩裏的,始終是它來時的模樣。


    而此時,又怎麽會。


    那個被塵封到幾乎遺忘的角落,被他揮起拳頭,一拳擊碎。


    自那天你怔悟似的醒來,將有關他的一切連人帶行李的關在你的門外。


    那架飛機加速、騰空、上升。


    你望著它離地,終於滾出了你的世界。


    到底還是孩子,他轉身沖你大喊。


    你頭也不迴的,就像若幹年前,萬裏之外的機場。


    親人?情人?


    到底是別人家的兒子,將來也是別人的丈夫,你已經偷歡了如此之久。


    即使你有過片刻妄想,就這樣偷偷的藏起來,勾勾手指頭他就屁顛屁顛的跑來,就像小時候,你對他缺席的□□。


    那個幼兒園門口、學校教室、操場跑道,你從未出席的地方。


    自己的兒子,幹幹淨淨的。


    “你走吧。”


    你抬起頭,望著屋內的一切,這根本就不像一個活人的世界。


    你也隻是把自己當作祭品的,給他。


    而每次那個騰騰熱氣的麵孔。


    你都否認,這哪兒是那具密封袋子裏冰冷的軀體。


    它的骨骼、肌肉透明的幾乎可以被忽視,哪裏是眼前這個健壯的男孩。


    他是那樣有力,能將你緊緊的擁在懷裏,你頭枕著他起伏的胸膛。而那透明的小蝦小蟹似的胳膊、腿,不是它。


    你找完所有的藉口,將他環在懷裏,那是給自己的心安。


    那次你病了,她將你抱到陽台,那個你日夜供奉的地方。


    你想總算是死在其所。


    那盞櫃子緊閉的門裏,你軀體中的一縷被輕飄飄的抽走,慢慢探進它。


    “嘩”的一聲,沙粒一般閃耀的陽光攔住了你的去路。


    體溫一樣的陽光中你又被重新注入迴到軀體。


    那扇門關上了,你再叩不開它,從此陰陽兩隔。


    而你,身後亮閃閃的,是他和暖陽。


    “你,來一趟吧。”


    你輕輕的對著電話那頭。


    你從不將自己交給別人決定,對於“生”,對於“死”,生生死死都是你的權利。


    這長在你身體的事,即便不必徵求他的意見。


    但有他的一分,也有權知情。


    時隔仨月。


    你替他打開門。


    人是瘦了些,眼睛還是閃爍著,這樣小的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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