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眾人紛紛點頭。不錯,陸家確實有動手的理由——須知陸家若獲罪,對德妃和齊王一派便大大不利。一直以來,晉王占著中宮嫡出的名份,齊王雖為長,但立嫡卻在立長之先。齊王的優勢,一則是他本身勇武,更得皇帝喜愛,一則卻是來自他的母親德妃的受寵,與外家陸氏的得力。


    但真正說到儲君之事,卻並不能以皇帝的喜惡為準,否則帝位之傳承就要大亂了。齊王縱然再得皇帝歡心,若晉王沒有大不賢大不孝之事,皇帝也不能隨便將齊王封為太子。之所以從前頗有人唿籲齊王為太子,有一大半原因還是因為晉王體弱且無子。但即使那時,也還有許多崇尚正統的官員支持晉王,否則皇帝早就可以將齊王封為太子了。


    可以說,自從晉王有子之後,齊王的優勢就被削減了一部分。且齊王背後有茂鄉侯府,晉王的嶽家許氏也不是無權無勢的人家,兩邊可算是旗鼓相當了。在這種情形之下,若是茂鄉侯府被掀翻,對齊王便是大不利了。


    “那就去查茂鄉侯府!”晉王緊緊攥起了拳頭,“還有,父皇傷勢如何?”他急匆匆地陪著晉王妃迴了京城,便沒有留在皇帝麵前盡孝。


    幕僚們自然早就關切著北山圍場的情況:“陛下在行宮中養傷未出,並不見人,連齊王也未能得見。”


    “難道父皇傷勢很重?”晉王頓時臉色一變,“若隻是受驚和扭傷腳踝,父皇何至於閉門不出?”皇帝這一生平順,但帝王畢竟是帝王,倘若隻因一次刺殺便受驚到閉門不出,又有什麽資格坐在那九龍寶座上呢?皇帝就算再沒出息,也不會如此的。


    這個,幕僚們就有些迴答不出了。畢竟皇帝受傷之時,他們又不在眼前,而唯一在眼前的晉王又隻顧著晉王妃去了。


    “當時那箭……”晉王迴憶著當時的情形,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射中了父皇胸口……”但他記得當時皇帝中箭之後還說過話,並不像重傷的樣子,莫非是他看錯了?或是箭上有毒,雖然當時不曾致命,卻是毒入髒腑?


    一想到這裏,晉王有些坐不住了:“立刻派人去行宮向父皇問安!”


    “殿下,這有窺伺陛下之嫌啊……”一名幕僚忍不住道。


    “父皇說不定已經傷重,這時候還要避什麽嫌!”晉王對皇帝並非沒有怨懟,可畢竟是生身父親,對他也是照顧有加的。他早早就失去了母親,宮裏是德妃的天下,若是沒有皇帝護著,他能不能長成也還不好說呢。若是平常時候,他自然也要顧忌帝王心術,不去做那些犯忌諱的事兒,可此時此刻,若不是他心係晉王妃實在不能分身,自己就會上馬直奔北山行宮了。


    幾名幕僚對看一眼,心裏既有些嘆息無奈,卻又有種異樣的感動。天家無父子,王爺這樣心腸慈軟,或許是其弱點;可對下屬們來說,追隨一位仁厚之主,卻比追隨一個心腸冷酷六親不認的主子來得安全些。當然前提是——這位主子能登上那九龍寶座。


    幕僚們悄然退出書房,各司其職去了。晉王略有幾分煩躁地在書房裏踱了幾步,提高聲音向門外道:“王妃怎樣了?”晉王妃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幾乎不敢去看,生怕多看幾眼,就會聽見太醫們說王妃已經不治。


    書房外的小廝知道他心意,就在方才他與幕僚們談話之時,已經幾次去王妃院子裏打探過消息了,此時便小心翼翼道:“太醫們還在診治,孟側妃在旁侍奉,說王妃尚未甦醒。”


    雖然尚未甦醒,但太醫們既然還在治,總歸還算有希望。晉王已經提了幾天的心略略鬆了一點兒,隨即又提了起來——若總不甦醒,隻靠灌進去的參湯和米湯吊命,晉王妃也會一直衰弱下去。


    “王爺要不要用點粥?”小廝繼續提心弔膽地問,“孟側妃吩咐廚房裏隨時熬著魚片粥,王爺若不願用飯,用點粥可好?”這麽水米不進的,王爺雖然沒受傷,也頂不住啊。


    小廝這麽一說,晉王頓時覺得腹中空空,飢火燒心。之前他掛心晉王妃,根本沒有胃口,何況端上來的飯菜肥雞大鴨子的,又多油膩,更叫人無處下箸。這會兒一聽說有粥,倒覺得有了些胃口:“也罷,端一碗來。”


    小廝一聽他肯用飯了,樂得顛顛的。粥早就在書房外的風爐上溫著了,孟側妃交待過,隨時都放在火上,不論何時,隻要王爺有了胃口便能食用。另外還有一碟隔水溫著的白糯米糕,並不加什麽,隻拿出來之後薄薄灑一層霜糖即可,什麽玫瑰醬桂花醬,統統不用。


    魚片粥裏用的是拆過骨刺的青魚肉,先是加薑汁和調料醃漬入味,稍稍風幹後再入粥中煮滾。在火上燉過之後,魚肉與上好的玉香稻米已然融為一體,一打開碗上的蓋子,一股子鮮香之氣便瀰漫開來,有魚香有米香,還有略灑上的一小撮鹹鴨蛋黃,瞧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所配的糯米糕隻有米香和淡淡霜糖的甜味兒,因味道不重,且沒那些玫瑰桂花之類的香料味兒來與鮮魚相衝,故而配在一起食用並不會令人覺得魚肉腥氣,隻是鹹甜相配,十分可口。隻是小小一隻青花碟子裏頭,隻有兩塊小兒手掌大小的糕,實在不多。


    晉王一口氣喝了一碗粥,又將糕吃了個精光,還是意猶未盡。小廝便小心翼翼道:“王爺,孟側妃說了,這糯米糕不易消化,王爺又是因王妃而心中鬱結,故而這米糕不宜多食。且這會兒時辰還早,王爺且用這一點兒墊一墊,到午時再多用些不妨。”


    晉王也覺得腹中的飢火已壓了下去,皇家自有養生之道,他也知道孟瑾此舉都是對的,正要叫人將空碗筷收拾下去,又有個小廝在門邊上低聲道:“王爺,王側妃來了。”


    “她來做什麽?”晉王眉頭微微一皺,“叫她進來罷。”他的書房在前院,就是晉王妃都不常過來,更何況王嫻這個側妃呢?


    王嫻一路走過來,心裏既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激動。待她到了書房外頭,聽說幕僚們已經離開,心裏頓時一喜,從琉璃手裏接過食盒,自己提著,踏進了書房。隻是才一進門,就見一個小廝用托盤托著些空碗碟退了出來,不由得心裏咯噔一聲:“王爺用過飯了?”


    “用了一碗粥,兩塊糕。”小廝很是高興,“還是孟側妃安排得當。”


    “孟側妃?”王嫻一怔,孟瑾不是在晉王妃院子裏侍疾麽,還要照顧釗哥兒,怎麽還能記得給晉王安排飲食?她,她可夠忙的!


    不過如今一隻腳都已經踏進了書房,王嫻也隻能硬著頭皮往裏走了:“王爺——”


    “你怎麽來了?”畢竟是給自己生了長子,晉王雖有些不耐,口氣卻還溫和。


    屋子裏還有魚片粥的鮮香味兒,王嫻不由得有些妒意,將食盒放在桌上:“本是怕王爺守了王妃一夜,身子受不住,特地給王爺燉了雞湯,又做了兩樣點心送來。隻是沒想到,孟側妃已經叫人安排了——王爺可還要喝碗雞湯?這是妾特意下廚,燉了一兩個時辰的。”


    王嫻是想表示一下自己對晉王的關切,才有意說這湯是自己親自燉的,隻是晉王聽了,卻沒什麽喜悅,反而皺起了眉:“你親自下廚燉的?”


    “是。”王嫻小心地窺伺著他的神色,“妾從前在娘家時學過些廚下的活計,所以——”


    晉王打斷了她的話:“這湯,你可給王妃送過去了?”


    “王妃?”王嫻一怔,“王妃不是,不是還在昏迷……”


    晉王的眉頭皺得更緊:“這湯燉了一兩個時辰,你豈不是一早就在燉湯了?今日可去王妃院子裏請安了嗎?”


    王嫻張口結舌。請安?這還要請什麽安啊?晉王妃神智尚未清醒,能請什麽安?


    “怎麽,王妃病了,你便不去請安了麽?”晉王心裏越發惱怒起來。


    書房送湯,這把戲可並不是王嫻一個人用過,從前那位已經過世的鍾側妃就用過,還有幾名侍妾也曾經玩過類似的把戲,隻是她們身份太低微,根本進不了書房罷了。


    “你身為側妃,正妃病重,不侍疾也就罷了,竟然連請安都不知去了麽?”


    王嫻心裏一慌,下意識地道:“並非妾不去侍疾,實在是,實在是銘哥兒身子不適,昨夜還略有些發熱……”


    “銘哥兒身子不適,你不在院子裏照顧他,卻來書房做這些無謂之舉!”晉王一把掀翻了食盒,裏頭的雞湯潑出來,有些甚至潑到了王嫻的裙子上。


    這一刻,他心裏實在是既惱恨又鄙夷。身為母親,王嫻以母子須臾不能分離的藉口將銘哥兒養在身邊,這時候卻又能扔下兒子跑來書房獻媚,晉王隻覺得鄙夷。且他還有些惱怒——若不是王嫻孕中不善自保養,銘哥兒如何能生下來就病怏怏的,三天兩頭的不適?畢竟是自己長子,這樣病弱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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