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她這會兒還能口齒如此清楚,顧嫣然的心略略鬆了鬆——不衝進府裏來,還允許人出去買菜,那至少一時半會的,還不是抄家。


    知柔在屋角抹著眼淚站了一會兒,看顧嫣然並不理睬她,便悄悄溜了出去。各處門口都被看守住了,可與二房之間那道側門是開在平南侯府裏的,應該不會有人把守,她得去求求侯夫人,看在她從前替她做了那麽多事的份上,也該救她一救才是。


    那道側門當然是鎖著的,但知柔知道,阮媽媽有一把鑰匙,是藏在假山洞裏的。她去摸了來,打開門溜了出去,直奔頤福居。


    長房被人堵了門,二房三房近在咫尺怎會不知?這會兒都聚在頤福居裏呢。知柔悄悄摸過去,在門外就被攔了下來,隻聽屋裏周三老爺大聲道:“鴻哥兒絕不會投敵!二哥你這會兒要將他除族,未免也太無情了!”


    知柔在周府這些年,還從未聽過周三老爺這樣大聲地跟平南侯說話。緊接著就是平南侯夫人軟綿綿的聲音,卻帶著威脅:“三叔說這話,莫不是想把二房三房全都拉下水?不這會兒將他除族,難道等到皇上追究起來,把家裏的爵位都奪了你才滿意?這爵位可是祖上拿血換來的,三叔你敢不孝,侯爺卻是不敢的!”


    周三老爺像鬥雞似的跟平南侯對峙著。他成親這些年都沒兒子,又不願要嫡母塞進來的那些丫頭們,是當真把周鴻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一般。平南侯夫婦這樣無情,他真是再也看不下眼了,可平南侯夫人抬出孝字大旗來,他還真不好反駁,隻能喘著粗氣道:“二哥,鴻哥兒也是你的兒子!這時候你不去上摺子替他辯白,反而要將他除族,就是說到外頭去,外人也要道你一聲‘無情’!”


    平南侯拉長著臉:“如今人證都有了,這通敵的罪名隻怕是逃不掉了。我豈是願意如此無情,但若不盡快將他除族,這通敵之罪連累到族中要如何是好?寧願無情,也不能讓人說我們周家不忠不孝!”他心裏也恨著呢。自打父親和兄長戰死沙場,平南侯府就失去了實權,好容易周鴻有點出息,這會兒又被扣上了通敵的罪名!茂鄉侯府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可是他們背後有德妃和齊王呢,他又能有什麽辦法?


    “二伯——”周三太太也忍不住出聲,“再怎麽說,鴻哥兒也是你親生的——”


    “三弟妹還是慎言吧。”平南侯夫人瞥她一眼,“鴻哥兒這會是長房嗣子,是大哥的兒子!何況你說來說去,還是血脈親情,難道為了要這份血脈親情,就對皇上不忠?什麽叫大義滅親,三弟妹也是讀過書的人,難道不知道?”


    “好了好了。”平南侯聽見大義滅親這幾個字,心裏又是難受又是精神一振,大義滅親,至少能在皇上那裏博個好名聲不是?


    “就這樣吧!”他陰著臉下了結論,“不過鴻哥兒媳婦到底無辜,若是她願意帶著孩子守著,就把鴻哥兒一人除族,好歹也算是給大哥留點香火。”


    平南侯夫人眼裏就露出笑意來:“那我先過去問問鴻哥兒媳婦的意思?”倘若不是還有人在,她覺得自己真能笑出來。周鴻十有八九是迴不來了,即使迴來了,也不再是周家人,真好!淵兒的仇,終於可以報了!


    周三老爺還想說話,平南侯夫人卻已經轉身走了。她帶著丫鬟婆子們一路穿過側門進了小山居,一看見顧嫣然臉色蒼白眼底青黑的模樣,心裏就一陣陣地痛快:“鴻哥兒媳婦,有些話,嬸娘今兒得跟你說說了……”


    “……就是這樣。”平南侯夫優雅地用帕子輕輕印了印眼角,“鴻哥兒這個通敵的罪名,怕是洗不清了,家裏這個爵位是祖宗拿命拚來的,若是因為他而丟了,這不孝的名聲他也擔不起,倒不如現在就離了家裏。你呢,如今既然有了庶子,若願意守著庶子,也是替大房留一線香火。”


    顧嫣然筆直地站著,冷冷地盯著她:“夫人就如此迫不及待了?縱然急著報仇,也不急在這一日兩日吧?”


    平南侯夫人臉色倏變:“你說什麽?這是與長輩說話的禮數?”


    “長輩?”顧嫣然冷笑一聲,反而上前了一步,“峻之的罪名,就連朝廷都還沒有定下來,你們倒急著將他除族了?這樣爭著替他攬罪名的長輩,不要也罷!”


    “你大膽!”平南侯夫人本以為一說除族,顧嫣然還不跪下來哀求?想不到她竟如此強硬,頓時惱得一拍桌子,“既然如此,連你也一併除族!”


    “除族?”顧嫣然又是一聲冷笑,“峻之雖然不在,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要除族也得讓我去露個麵。我倒要問問,是誰讓你們替峻之承認了這罪名的?我要問問族老們,這私心報複,不惜把通敵的罪名往侄子身上扣的,算是什麽長輩!若說你沒有私心,那就拿出分的家產來看一看,就算族老們不敢說話,這天下明理的人多,我就不信沒人看得出來!”


    平南侯夫人的臉真的拉長了。顧嫣然這個意思,就是準備撕破臉把事情都抖出來了。這不能改變周鴻被除族的決定,甚至對她自己也沒有半點好處,恐怕會被周家一同除族,另為長房過繼。可是倘若顧嫣然把事情全抖出來,日後她這個京城第一賢良人,名聲隻怕也要受損了。這是殺敵一千,自傷兩千的事,顧嫣然居然真的敢幹出來?


    “你好生想想吧。若是老老實實的,分給長房的東西還是你的,帶著庶子過日子就是。可若是鬧騰,那就一併除族!”平南侯夫站起來,威脅地看了顧嫣然一眼,“你當外麵來的都是什麽人?是錦衣衛!錦衣衛圍門堵戶,那就是抄家的前兆。鴻哥兒這個罪名是洗不清的,你年紀小不知事,還是迴家去跟你爹娘打聽打聽再說話吧。”


    平南侯夫人這時候來長房,自然有小丫鬟緊盯著她,把這一番話都傳去了珂軒齊媽媽的耳朵裏。


    “二少爺真的被扣了通敵的罪名?”謝宛娘嚇得眼都直了。當初她是蔡將軍的外室,還沒等接進蔡家,蔡家就被抄了,連蔡夫人都自盡身亡。那還隻是個失職以及縱兵劫掠的罪名呢。就算她不大懂這些事,也知道通敵的罪名比這大得多了,全家抄斬都是有可能的。就算不殺女眷,也肯定要發賣為奴的,當初蔡夫人不就是為了不被發賣受辱才自盡的麽?


    小丫鬟也是嚇得直哆嗦,好容易才把話說明白了:“夫人說門外的都是錦衣衛,都是來抄家的,還說要把二少爺除族。少奶奶跟夫人吵,夫人說連少奶奶也要一併攆出去……”


    謝宛娘隻覺得天旋地轉,一把抓住齊媽媽:“媽媽,可是我不是周家的人,這孩子也——”


    “姨娘瘋魔了!”齊媽媽一手捂住她的嘴,連使眼色把小丫鬟打發出去,才變了臉,“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沒見有下人在眼前麽?這時候倘若再有個私藏犯官家眷的罪名,周鴻就更罪加一等了。


    謝宛娘使勁掙開齊媽媽的手,眼淚嘩嘩地流:“可是我,我和孩子不能跟著被賣!我們老爺是二少爺的救命恩人,臨終的時候還託過二少爺照看我們母子的!”


    這會兒她也後悔了。當初若是聽了許大將軍的話,在西北那邊買處宅子悄沒聲住下來該多好?隻要有銀錢,還不是好吃好住?可是西北那地兒苦寒,東西又少,她實在是住不慣,才磨著要迴京城,直到最後住進了周家,卻落了這麽個局麵。早知道,還不如在外宅住著呢,就算供給不方便,也比被沒入官奴的好啊!


    齊媽媽瞪著她,很想給她一耳光,但想到周鴻臨去時的囑託,又慢慢放下了手,冷笑一聲:“姨娘不用害怕,我這就去見少奶奶,總會想辦法保住姨娘母子的。”


    “這,這是二少爺臨走之前寫的?”顧嫣然捧著那份放妻書,這幾天強忍住的眼淚終於斷線珠子一樣滾落下來,“他怎麽做這樣不吉利的事!”


    齊媽媽心裏何嚐不難受?倘若不是錦衣衛堵上門來,她又怎麽會拿出這封東西來?二少爺疼愛這個妻子,讓她守寡尚且不忍,又怎麽忍心讓她沒為罪眷?


    “是二少爺寫的。他說沙場之上刀兵無眼,少奶奶年紀小,又沒圓房,不必守。如今錦衣衛都堵了門,怕是有人盯準了少爺,再難翻身。少爺——必不願看著少奶奶連坐同罪的。這放妻書上的日子遠在少爺出征之前,少奶奶這會兒拿了去給門外的人看,大約還是來得及走的。”


    顧嫣然將那放妻書按在胸口,失聲痛哭,丹青和石綠也跟著哭成一團。她們一哭,顧嫣然反倒不哭了,抓過帕子隨便把臉一擦,咬牙道:“我不能走!”


    “少奶奶——”齊媽媽自然也是盼著她不走的,可是如今情勢這般不好,當真聽顧嫣然說不走,她心裏又難受起來,“少爺也是不想您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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